蒋跃新作 新华社发

　　日前，致1人死亡、9人不同程度中毒的山东“夺命快递”事件犯罪嫌疑人，潍坊圆通快递公司负责人梅某已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警方对涉及此事的潍坊鸣冉化工有限公司负责人和武汉荆门市沙洋县熊兴化工厂相关责任人提请检察机关批捕。这一事件暴露出我国快递行业存在的诸多问题。

　　快递“夺命”本可避免

　　2013年11月29日上午11点左右，山东省广饶县居民刘兴亮收到一件散发着异味的快递，当晚10点多，他在医院永远闭上了双眼。在此前后，山东其他地方的两位网购客和山东潍坊圆通快递下属公司7名员工也先后染病入院。后经警方调查，污染源来自一个装有氟乙酸甲酯的蓝色塑料桶，这个塑料桶在从武汉发往潍坊的运输过程中发生泄漏，这些泄漏的液体也沾到了其他快件上，最后酿成了1死9伤的悲剧。

　　这本是一件完全能够避免的事件。在刘兴亮收到快递的前一晚，圆通下属潍坊捷顺通快递公司(下称“捷顺通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在卸载由武汉发往潍坊的快件运输车时，刺激性气味突然散发出来，2名员工呕吐，工人们很快发现气味来源于那个蓝色塑料桶，第二天一早便联系上了武汉发件企业，将工人呕吐的症状告诉了对方，发件企业称桶内的液体是氯乙腈，对人体危害较小。“氯乙腈”之说得到了捷顺通公司的认可，该公司不仅没有将这件事上报有关部门，而且在上午10点左右将同一车次的其他快件先后投出，悲剧随之发生。

　　北京市西城区检察院检察官张艳丽告诉记者，类似捷顺通快递这样的疏忽绝非个案，而是大量存在。“2010年至今，西城区检察院受理快递运输领域犯罪案件多起，除了侵犯财产类犯罪，还包括非法持有枪支罪等危害公共安全类犯罪和非法持有毒品罪、非法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制品罪等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类犯罪。在这些案件当中，如果快递公司加强管理，很多是可以避免的。”

　　调查中，记者发现，快递业中类似捷顺通公司快递的问题大量存在，虽然没有发生死亡事件，但是由于管理不到位，快递货物安全、货物遗失赔偿问题都被诟病多时，甚至连快递信息都被用来牟利，而这一切问题的根源都直指快递公司的经营模式。

　　监守自盗，“手机变砖头”

　　在快递运输领域犯罪案件中，盗窃货物案件最常见。“手机变砖头”事件让人对快递货物安全颇为不满，不满的原因很简单，快递的货物遗失大多都与快递员有关。

　　北京通州区法院就曾开庭审理过一起离奇的“调包案”:快递员探包并假冒客户签字拒收，经理拆包调包，司机销赃，全套流水作业后，手机、电脑等贵重物品在快递环节变成砖头，而主导这一切的居然是一个快递营业点的经理。

　　事件的起因源自一部价值4000元的手机，当时北京宅急送公司将这个手机包裹错发到该公司通州区东关营业点。经理孙利民早已对每日来来往往的快件起了歹心，他偷偷把这个错发的包裹打开，用砖块替换手机并占为己有，然后将包裹封好发往宅急送公司北关营业点。

　　初尝甜头的孙利民对于如此快速来钱的方式甚感满意，在他看来这种方法“简单几个步骤，贵重手机唾手而来，还没担责任”。不过，他也意识到长此以往风险太大，于是把自己介绍来做快递员的两个小老乡马建利和宗晓东拉下了水。

　　在孙利民的暗示下，马建利和宗晓东心领神会，每当配送内含贵重物品、包装容易还原的快件时，宗晓东就会给孙利民和马建利打电话，将包裹交给他们。之后马建利便在偏僻处打开包裹往里面放点儿瓷砖，再塞上泡沫封好，而宗晓东则以收件人拒收为由，将包裹退回寄件人，由于马建利手脚做得很高明，寄件方单从外包装上基本不会发现异样。

　　这个营业点的人数不多，为了不被他人发现，孙利民还将货运司机邢红波拉了进来，邢红波专门负责销赃。直到配送给联通公司的7部价值2.5万余元的手机丢失，宅急送公司来到通州盘货才发现此事。事后统计，这伙人在4个月时间里共截留快递包裹6次，调包的手机、保健品、高档运动鞋、首饰等贵重物品总价值近4万元。

　　“通风报信、拆包调包、原样封包、拒收返还、专人销赃……从快递员到营业点经理，再到货车司机各司其‘职’，俨然形成一条分工明确、衔接紧密的犯罪流水线。”通州区检察院检察官黑建彤分析说，这种监守自盗都不会单打独斗，全都是团伙作案，分工完成。

　　投保不敢声明

　　货物安全没有保障，除了快递员监守自盗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索赔十分困难，快递公司同意支付的赔款往往低于快递货物的实际价值。

　　虽然每一家快递公司都有投保这项服务，但是投保的额度实在太低，记者向圆通、申通、EMS和顺丰四家快递公司客服核实，在投保金额上，圆通快递为3%，申通和EMS都为1%，顺丰快递最低，只有千分之五。

　　2013年年初，在广州发生了“珠宝索赔”事件，涉事的快递公司是在快递行业内口碑较好的顺丰快递。当时，一家广州珠宝公司将价值180万元的7颗南非裸钻从广州快递到昆明，准备参加珠宝展，但是几天后被告知包裹丢失，这批钻石只投了150元的保费，如果按照快递协议，顺丰公司最多支付3万元的赔偿。幸好这个包裹最后被找到，事件也就此平息下来。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是与这家珠宝公司有相同境遇的公司还有很多。在中国最大的珠宝加工销售基地———番禺大罗村一带，珠宝商们多年来都在“提心吊胆”地邮寄着内含珠宝的贵重包裹。因担心快递员“眼红”，不少珠宝商在快递时都不敢投保，也不敢声明所递物品的真正价值，上万元甚至数十万元的珠宝就像普通包裹一样被快递出去。

　　记者为此电话采访了顺丰快递公司客服，客服表示，以顺丰快递单背面的声明为准。顺丰快递快递单背面声明:托运物的价值超过2万元的，需拆分至单票价值2万元以下分别托运并进行报价，若不能拆分，顺丰公司将不予受理。

　　不过，实际上却不是这样。一位顺丰快递员告诉记者，他们很少在乎快递货物的价值，如果真有人问起，也基本上按5万元的上限来回答，“真要严格执行的话，快递员还要求发件人提供证明托运物价值的相关单据。”

　　记者算了一笔账，以广州那家珠宝公司7颗南非裸钻为例，即使按照每单5万元的上限来执行，按照千分之五进行投保，在包裹丢失的情况下，珠宝公司能够获得的赔偿也不会超过5万元。

　　交易快递单号的利益链条

　　除了快递的货物安全没有保障外，小小的快递单号也被用来牟利。记者调查发现，快递单号的信息被大面积泄露，甚至衍生出多个专门交易快递单号信息的网站。

　　记者登录了一个名为“一起淘单网”的网站，网站中最醒目的位置被“需要购买快递单号的请点我”几个红色大字所占据，点击之后，快递单号信息被明码标价，售价从0.3元至0.8元不等，并附带“生成底单(发件联)”等配套服务。

　　经过粗略统计，这些可以被交易的快递单号基本来自申通和圆通两家大型快递公司，而对于这些快递单号的来源，网站并没有避讳，在“出售的单号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一栏中，直接附上了一张界面截图，这个界面显示的是圆通速递金刚核心运营管理系统下分配网点历史订单的信息。

　　“一起淘单网”运营的时间不算长，但是运营模式却十分成熟，从注册、充值到购买单号，都是自助完成，可24小时随时操作，不过用来注册的网址经常链接不上。

　　网站每天都会更新快递单号，按照说明，申通单号更新时间是每天13点和17点，大概有5万多张，而圆通单号的更新时间为9、11、13、15、17这5个整点，大概有4万多张。

　　记者点击“购买单号”一栏后，出现了对快递单号进行检索的界面，包括日期和发货、收货地点，记者随机检索了几个日期的快递单号，显示出来的每个单号的信息十分详尽，包括单号价格、快递单号、快递类型、是否扫描、发货地点、收货地点、预计扫描时间、实际扫描时间等，不过收发货人的地址并不是很详细，一般都只显示到市这一级别，再详细的也只能到区这一级别的了。

　　这个网站似乎为了提高自身的信用度，在旁边还标注出了四大保证的口号:保证真实有效，第二天显示物流;保证当天未扫描，物流清晰明了;保证单号唯一性，一单一用;保证快速提供底单照片。

　　为了验证“一起淘单网”的真实性，记者在这个网站注册了一个账号，通过检索购买了一个1月10日从北京发往山东济南的圆通快递单号，价格为0.5元，在通过支付宝支付之后，拿到了该单号的详细信息，随后记者便登录圆通官方网站查询了这个快递单号，发现它是真实有效的。

　　“快递单号的交易市场之所以形成，最初源于淘宝、拍拍店铺的‘刷钻’需求。所谓‘刷钻’，就是买卖双方通过虚假交易来抬高自身的信誉，增加自己的好评。”一位曾经购买过快递单号的淘宝店主告诉记者，像他一样的淘宝店主还有很多，“没办法，刚开淘宝店，一点人气都没有，只有弄虚作假了。”

　　正是这种需求的存在，快递单号的交易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链条。

　　除“一起淘单网”网站外，在百度贴吧的“单号吧”里，各种出售、购买单号的信息铺天盖地，价格各不相同。至于这些快递单号信息的来源，“单号吧”里的号贩子们直接表示“来源于各地快递员”。记者调查发现，的确如此。

　　“我没有做过，但是我听别人讲过，之前好多老的快递员都干这个，一开始都是有人介绍的，一般都是3分钱一个单号。如果数量非常多的话，对方会提高价钱的。”快递员小廖说，干快递的时间不长，由于是新人，老快递员虽然给他讲过这类事，但是再深入的事情便会闭口不言。

　　“快递员泄露这类信息，一方面说明快递公司的内部管理制度不够严密，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快递从业人员的审核门槛较低，部分快递员缺乏职业道德。一个快递员每天收单、送单的总量，一般在几十单甚至上百单，如果有意为之，是有机可乘的。”张艳丽说，单张快递单号泄露可能是偶然现象，但是那些大面积的快递单泄露事件，只能是快递公司本身出现了问题。

　　快递行业亟待规范

　　快递货物没有保障，包裹丢失赔偿难，甚至连快递单号都成了牟利的工具，面对快递业的种种乱象，中国快递咨询网首席顾问徐勇表示问题的根源在于快递公司的经营发展模式上。

　　徐勇所说的快递公司经营发展模式指的是加盟扩张。在我国民营快递市场，除了顺丰速递，“四通一达”(申通、圆通、中通、汇通、韵达)都是通过加盟实现迅速扩张。2012年，这五家公司年销售额近300亿元，占据快递市场半壁江山。“盘子”越来越大，问题随之而来，总部对成千上万的加盟商的监管显得越发无力。

　　“总部通常会将省级代理权卖给一家物流公司，这家公司将省内各市的代理资质转卖给不同的市级加盟公司，市级代理公司再层层转包给各县市的网点。一个地区同一品牌的快递公司，可能分属于不同的加盟公司。”对于这种中国快递企业独特的特许加盟模式，徐勇表示极不赞成。“在这种模式下，分公司都是各自为政，比如某个地区有难，总公司也不会派出支援，最终就造成快递速度延误，除了无法最大化利用资源，还有就是鱼龙混杂，甚至出现快递员内盗的情况，因为站点有招人的权力，而公司根本掌握不了每一个快递员的信息，追查也就无从谈起。”

　　对于这种加盟模式，另外一个衍生品就是众多加盟商“大鱼吃小鱼”，逐级吃代理费，很多快递加盟商一味地追求利润，继续转包，甚至会有三包、四包的现象。在这样的层层转包下，只要几万元加盟费，就能成为一个快递企业的县级代理网点，对硬件、人员几乎没有什么要求，问题自然开始增多。

　　当行业充斥着特许加盟做法的时候，顺丰或许较早就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它把所有加盟网点收购回来变成自己的直营网点，目前顺丰已在全国布局了180个网点。

　　事实上，众多快递企业也意识到加盟模式的种种弊端，试图开始转变自身的加盟经营模式，希望能够将全国的网点变成直营，但是快递业是一个需要大量资金投入的行业，在高昂的资金压力下，众多快递企业仍然纠结在加盟和直营之间。

　　近日，《北京市快递安全管理办法》正式出台，明确规定快递公司营业场所面积不得少于50平方米，能够提供寄递快件的电话查询服务以及快件跟踪查询的信息网络系统，并且公司内通过资格认定的快递业务员比率不能低于40%。为确保快件寄递安全、公共安全，要求快递企业实施验视制度:快递企业在收寄快件时，应当提示用户如实填写快递运单，对信件以外的快件，应当场拆开包装验视内件，符合寄递规定的，加盖收寄验视戳记。用户拒绝验视的，不予收寄。快递企业须建立快递安全保障和协查通报制度，不得寄递易燃、易爆、易腐蚀、放射性等危险物品，不得寄递国家机关公文，不得寄递国家涉密载体;快递企业应当按照规定对快件进行验视、机检、巡检、抽检等形式的安全检查等。（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