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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霞:红尘之上一片云

2015年01月18日 10:41 |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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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好文艺和学问的女学生大多充不得美人样品。”这是钱锺书在《猫》里写的话。但林青霞是个例外。在娱乐圈,林青霞创作的文字超过了她绝大多数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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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岁月流逝,红颜易老。林青霞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充满文字的桃花源,于是,岁月加载给她的时间变慢了。

 

  “云去云来间产生了许多故事”

 

  2014年11月3日晚上,各路记者汇集在香港半岛酒店外,酒店里是林青霞60岁的生日宴会。

 

  “宴会上多是林青霞的私人朋友,出版界的人可能就我一个。”刘瑞琳对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说。早在发邀请函时,林青霞就对大家强调,这次生日不收礼金和礼物。但作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总编辑,刘瑞琳还是送了林青霞一件特别的礼物——为林青霞出版的第二本散文集《云去云来》。书名源自元代散曲中的句子:“水深水浅东西涧,云去云来远近山。”林青霞喜欢看云,感慨浮云变幻正如人间万象,“我的书里有许多云去了,又有许多云来了,就在这云去云来间产生了许多故事”。

 

  晚宴上,林青霞根据每桌客人的特点,取一部她演过的电影名字作为“桌名”。刘瑞琳与台湾散文家董桥、香港文化学者马家辉、香港导演杨凡等人同桌,都是文化圈的人,那桌的名字里就是“红楼梦”。“她很在乎每个人过得是否愉快,逮到机会就问我们‘开心吗?’”刘瑞琳回忆说,“还有,那晚她真的很漂亮!”

 

  刘瑞琳第一次见林青霞是5年前。当时,她看到林青霞发表在媒体上的文章,想请林青霞出书。她写了一张纸条,委托台湾作家白先勇带给林青霞,又找到林青霞的好友、香港翻译协会会长金圣华引荐。但林青霞没有马上答应,因为当时有几十家出版社在找她。后来,刘瑞琳终于见到了林青霞。林青霞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哇,你很有型啊!”刘瑞琳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有型”来称赞自己。这句开场白,让谈话的氛围一下子变亲近了。她们谈了1个多小时,彼此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第二次再见,就直接签了合同。

 

  于是,2011年,林青霞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窗里窗外》。此时距她息影已经17年。在出书之前,她的女儿们觉得母亲整日无所事事,小女儿邢言爱还问过她:“妈妈,你是做什么的?”出了书以后,林青霞感到女儿们对自己刮目相看,“她们觉得我再也不是那个游手好闲的人了”。

 

  与《窗里窗外》相比,刘瑞琳觉得《云去云来》有了明显的进步。“林青霞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我想,这几年里,写作应该是她生活中很重要的部分。”

 

  “能形容天堂与地狱的感觉,就能写文章”写作对于林青霞而言,是后天习得。她说过,自己上学时就没有看课外书的习惯,一堂课经常完不成一篇作文。进入演艺圈后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更不用说看书。真正拿起笔,是在她嫁人息影之后。

 

  1994年嫁到香港后,林青霞还得常回台湾照顾父母。在医院病榻之间目睹生老病死,心情难免沉重。有一次在香港导演徐克家,她对马家辉的太太林美枝聊起从台北回到香港时的感觉:“回到香港通常已是晚上,从机场回到家必须经过一条长长的高速公路。公路两旁的路灯,因为车速的关系,形成了两道强光,四周安静无人,仿佛正在经过一个时光隧道,从地狱回到天堂,迎接你的将是欢笑和希望。”一旁的马家辉静静听完,就约林青霞给他所在的香港《明报》写专栏。林青霞问他何以认为自己能写文章,马家辉说:“能形容出天堂与地狱的感觉,就能写文章。”

 

  其实,此前有人发出过类似邀请,就是“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音乐人黄霑,但林青霞“不敢献丑”。两个月后,黄霑去世了。追思会前两天,林青霞写了2000多字的纪念文章,于2004年11月发表在《明报》“世纪版”,题目是《沧海一声笑》。这被视为林青霞的散文处女作。之后她一篇篇地写了起来,从电影生涯到亲朋好友,从各地游记到人生感想。马家辉说:“林青霞很明显已经欲罢不能。”

 

  林青霞喜欢用稿纸,写不好就搓成一团丢在地上,“丢得满地一球一球的,感觉就像以前电影里的穷作家,很有戏”。有一次她回到家,突然来了灵感,马上伏桌写起来,一直到天亮才发现自己一身盛妆还没卸。大女儿邢嘉倩也作证:“有一晚我从她房里回自己房间睡觉,第二天放学回家,她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写同一篇文章。”

 

  马家辉印象最深的是:“曾有许多个凌晨深夜,我和美枝被传真机的响声吵醒,不必查看即猜得到是她传来稿子;第二个晚上,稿子又来了,原来是修订版;再来往往又有第三版第四版,林青霞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写出的每个字词,好坏美丑,她都尽了力去承担。”

 

  对于发表文章,林青霞很是惴惴不安,总觉得马家辉没有好好修改。她在文章里写道:“不知道他是真的认为我能写文章,还是以为明星写什么都有人看,也不知道他是真认为我写得好,还是懒得改……”

 

  “你毕业了,可以戴方帽子了”

 

  自知“先天不足”的林青霞为了提高写作水平,找到了两个好办法。一是看书,二是交朋友,尤其是文化界的朋友。

 

  金圣华算得上林青霞写作的启蒙老师,林青霞视她为神话中的文艺女神缪斯:“经常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触动了我的灵感而完成一篇文章。从我的第三篇《小花》开始,她就成了我的把关师父,每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必定是她。”

 

  有一次,林青霞和金圣华去看法国印象派画展。金圣华借莫奈的两幅名作对林青霞说:“你看,每一幅画都因为捕捉的角度不同、运用的色彩有别,而产生出独特动人的丰姿……因此,同样的主题,可以写了又写,说过再说,从不同角度切入,自会呈现出千变万化的面貌。”这番话让刚开始写作的林青霞受益匪浅。

 

  有时候,为了一个字词或标点,她能改上十次八次,每改一次都会把文稿传给金圣华,一起讨论。金圣华曾透露:“(林青霞)请教月刊的编辑、报纸的主笔,以及所有教文学、摇笔杆的朋友。众人的意见,她都广纳博采,然后一篇又一篇,一遍又一遍,熔铸在自己的文字里。”

 

  开始写作之后,林青霞和朋友之间常会互赠书籍,后来各家出版社也不断送书给她。林青霞家里原来最多的是衣服、鞋子、包,后来逐渐被书取代。客厅、书房、卧室乃至洗手间里,到处都是书。

 

  写作之初,林青霞不知文章如何收尾。2008年,她结识了《apple日报》的社长、散文家董桥,并向他请教。董桥轻描淡写地回答:“想在哪儿停,就在哪儿停。”林青霞被一语点醒。从此她每写完一篇文章会先过金圣华这关,然后又追着董桥帮自己修改,有时一天好几个电话。但董桥基本上只改标点:“有些段落觉得她可以再写深些,有些情节她着墨稍浓,我想着替她冲淡些,再一斟酌,还是轻轻放她过去——过些年她的视野会变,笔锋会变。”

 

  2010年6月,林青霞开始给《apple日报》的“苹果树下”写专栏文章。每当文章见报,她总会兴高采烈地买十几份寄给各方好友。有一次她尝试采用拟人的手法写作,题目是《婚纱历险记》。董桥说“good try”(意为挺不错),但没有采用。好友安慰林青霞:“没有一个作家不被退稿的,这表示你是个作家。”林青霞很高兴,觉得避免了一次献丑,还给董桥发短信致谢。写了将近4年,专栏结束了。董桥对林青霞说:“你毕业了,可以戴方帽子了。”

 

  有一次,林青霞拿几篇文章给台湾作家龙应台看,龙应台直接说:“不要写‘我觉得’、不要教训人、不要太客气地写我很荣幸、我很庆幸这一类的话。写文章有些‘我’字是不需要的。要像雕塑一样,把不必要的多余的字都删掉。”

 

  林青霞文化圈的朋友都不简单,他们不仅是林青霞的老师,也跃然于她的笔尖。

 

  林青霞写出了台湾作家蒋勋的平和与内敛。“认识蒋先生先是认识他的声音。朋友送了由他导读《红楼梦》的盘片,我听得入了迷,心想怎么会有那么好听的声音?《红楼梦》这本家喻户晓的文学名著,透过他那抑扬顿挫、醇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把我带入了曹雪芹浩瀚的文学世界。”“因为太喜欢听他讲课,之后才又参加了他带领的文化旅行团到吴哥窟。”“除了观赏古迹遗址,同时也是一种修行,是心灵的洗涤,是智慧的旅程。”

 

  林青霞最欣赏蒋勋的,是他的从容淡定:“经常穿着棉质衣服,脚踩一双休闲鞋,颈上围着一条红围巾,举措之间颇有禅味。”她称蒋勋为老师:“总是陶醉在他的声音里,沉迷在他的文学、美学和思想的领域里,愿意做他永远的学生。”

 

  林青霞写出了香港导演杨凡的潇洒与自在。“不知道他是傻瓜还是聪明人,我想他两样都是。平常他省吃俭用,夏天一双凉鞋,冬天一双破球鞋,背的是台湾最便宜的书包,出门总是搭经济舱,可是拍起戏来他决不手软,两千多万港币一部戏,自己掏腰包,你说他傻不傻?拍戏花钱像流水,朋友都为他担心,他眨眨眼睛,一张带着酒窝的笑脸,一派优雅地摆摆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人生之路走得比谁都潇洒都自在。对电影的痴迷,对电影的热爱,令他勇往直前,一部接着一部往下拍。有时电影票房不如理想,他会说:‘人家爱不爱看无所谓,反正我是百看不厌。’”

 

  林青霞写出了已故的香港传媒先驱何佐芝的细腻与风度。2013年农历新年,施南生约林青霞到东京旅行,何佐芝也是旅伴之一。“以他94岁高龄,竟然舟车劳顿到寒冷的日本度假,见了他才知道我的顾虑是多余的。我们第一餐是在一间二楼餐厅吃韩国烤肉……因为过年,我每次敬他酒,必定以四个字的祝词逗他开心,而他总是微笑地双手举杯并真诚地望着我才饮酒……饭后,我发现他竟然自己静静地到柜台把账给付了。”

 

  后来,在京都赏花时,林青霞再次被感动:“开车回酒店时,何先生请司机在一家小店门前停下,他要亲自下车买小礼物送给他心仪的女友,那是日本最好的面油纸,他真是我见过最有绅士风度和最懂得疼惜身边女人的男士……如今他睡了,或许到另一个世界才苏醒。何先生,再见。”

 

  文化圈的朋友们为林青霞提供了写作素材,她尽可能地写出每个人的与众不同。但她也经常为没有写作灵感而发愁。每当这时,她就庆幸自己不用靠写稿吃饭,“一个字不到一块钱,怎么养家糊口啊”。

 

  在《窗里窗外》的自序中,林青霞写道:“写作出书从来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也是我不敢做的美梦,正如拍电影。”但如今,不论是电影还是写书,她都已梦想成真。

 

  在《窗里窗外》中,林青霞曾以“不打不相识”描述与施南生友情的开端:有一天,林青霞向施南生抱怨拍摄行程安排得不妥,让她舟车劳顿,不料在她眼中一向是女强人的施南生竟然哭了起来。原来,那天正是施南生和徐克的结婚周年纪念,施南生因为只能一个人度过而感到委屈。这让林青霞产生了一种同为女人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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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开始互相体谅对方,从此成了朋友”。当时两人恐怕都没有想到,这种缘分不仅让她们合作出不少好电影,让林青霞“在香港生了根”,更使两人成为相知30多年,共同经历人生许多重要时刻的老友。

 

编辑:邢贺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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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林青霞 云去云来 窗里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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