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82岁，从5岁学习京剧至今，从艺70余年，看戏、听戏、演戏、教戏、评戏，深深体会到美学对于戏曲的深刻影响，懂得一点美学对于戏曲艺术工作者的重要性。

李世济

　　1945年，12岁的时候，在一个偶然的场合，我见到了程砚秋先生，当时就有人说我“长得跟程大师很像，何不认做干女儿”，就是这么一句玩笑话，反被大师严肃对待了。第二天，程先生专程带着礼物来到了我们家，拜访了我的父母。大师的突然造访，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戏迷之家而言，算得上是天大的惊喜，对于程先生简直是从心里头尊敬得不知道怎么好，大人们赶紧叫我跪下给大师磕头，就这样我认了他做干爹，就这么确定了我们俩的父女关系。

　　从那以后，我开始正式、系统地随程先生学京剧。然而拜高师为徒也并非轻松容易之事，一旦我偶尔忘词或者唱错，必定会遭干爹用红木尺子打手板之苦。那时学艺非常的刻苦和努力，练习走脚步的时候，从夹纸，到头上顶本，到顶碗，甚至到头顶上换成一碗水，如此反复练习下来，一个礼拜就要走破一双鞋。练习念玉堂春念白的时候，我把一张宣纸贴在墙上，靠嘴里头劲头，用唾沫星把宣纸给喷满了才算停。

　　除了跟程先生学，在程先生的安排下，我还要跟其他名师学习武戏、花旦、昆曲等等。在学习发扬程派艺术的同时，我曾问艺于梅兰芳先生和马连良先生。两位先生在“美学”上的造诣深深吸引了我，他们对于“美”的自觉追求也深深影响了我。

　　梅先生不愧是大师，他深谙中华美学传统，并丰富发展了这一传统。我跟随梅兰芳先生学戏，所学剧目包括《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等等。跟梅先生学戏，我学到的不仅是一剧一曲，一招一式，更被他形神兼备，虚实相生，内外结合，无所不在的美所感染和引领，他引领着我进入一个美的天堂，指导着我自觉思考美，追求美，塑造美。从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到一个身段、一句唱腔、一个字的发音吐字，梅先生都有美的讲究，让人无可挑剔。梅兰芳无论演什么样的人物，都能表现出人物特有的神韵，给人以特有的美感。翁偶虹曾说，梅先生“不止塑形，还要塑神”说的就是先生内在的那种大美的气质。梅先生自己说：“中国的古典歌舞剧，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是有其美学的基础的。忽略了这一点，就会失去艺术上的光彩，不论剧中人是真疯或者假疯，在舞台上的一切动作，都要顾到姿态上的美。”他的有个性、有特点的美学追求是对中国戏曲艺术的新贡献。试想如果不是对美的主动追求与深入钻研，他也不可能将《宇宙锋》中的疯女人演得那么到位那么美。

　　经梅先生引荐，我曾加入马连良剧团，与马先生同台演出，并得到他的教诲。吴小如谈马连良京剧艺术时曾称《三娘教子》看得最过瘾。那是我与马先生常常合作的剧目。人们谈起马先生往往会提到他所讲的“三白”：护领白，水袖白，靴子底白。其实马先生演戏是处处讲究、样样讲究的，他的服装、盔头讲究颜色、样式的搭配，他在很早的时候就以中国山水画作大幕，马先生是懂得舞台艺术美学的，精通服装搭配，他一上台就格外漂亮。马先生的蓝官衣、老斗衣最寻常又最不寻常，往往令人印象深刻，极为醒目。后来，我排戏、演戏，所有的服装都请马先生指导把关，他给我的启发甚多。

　　从我的成长经历看，美学根基对我的发展影响至深。不管是培养专门人才的戏曲学校还是综合类大学，都应开设美学必修和选修课，也要重视对中、小学生进行“娃娃美学教育”，通过美育来提升民族的文化修养。

　　（李世济为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京剧代表性传承人，第五、六、七、八、九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十、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