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吴敬肃，出生于安徽宿松吴家湾，外公很小就喜欢读书，十多岁就前往大城市求学。“七七事变”爆发后，已经在城里谋到了一份文职差事的外公弃笔从戎，并随部参加了南京保卫战。

　　其时，日本军机频频窜至南京上空侦察。位于中山东路上的中央饭店是南京最高的建筑物之一，加之又毗邻日本军机的侦测重点总统府等机构，因此他与战友受命将几架德国造的高射机枪搬运至中央饭店顶层平台用以反击来犯日机，当时外公因视力出众承担高射机枪的瞄准射击。

　　日军大举进攻南京城短短的七八天里，外公自外及内先后换防过两个阵地，第二个阵地便是光华门。当时敌我两军对光华门的争夺尤为惨烈，在日寇猛烈的炮火下，守军将士前仆后继，使侵略者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沉重代价。但12月12日夜晚，在突然接到撤出防区的命令后，原本军纪严明的战斗集体，却瞬间变成一盘散沙，外公也夹杂在人流里涌向了下关江边。待天色微明赶到下关挹江门的时候，满眼望去尽是从各阵地溃退的中国官兵，万头攒动，混乱不堪。外公爬上麻袋与其他障碍物，并解下皮带和绑腿拴在雉堞之上以攀上挹江门城垣，并仍采用同样的方法从城垣的另一头缒城下到城外。

　　翻越至挹江门外的外公一路往下关江边奔去，这一路尸山血海里走来，鞋底凹槽缝隙里竟嵌满了死者的血肉。待抵达江边，只剩下一艘小火轮，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向上拥，有几个没挤上船的士兵合力抱着一截木头企图泅渡至长江对岸，还没游出百米就被江水吞没了。侥幸登船的外公依然十分警觉，凭借出众的目力，他在江面的雾气背后感知到了似乎是危险的迹象，于是他登上无遮无拦的船舱顶部并且冒着疾风攀爬至桅杆顶部仔细观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在雾气中渐渐迫近的正是日军战舰。就在外公从桅杆上纵身跃入冰冷江面的一刹那，小火轮就被日军舰炮击中爆炸了，凭着强烈的求生本能，他泅渡至附近的八卦洲。而小火轮上的其他百十个弟兄，不是被当场炸死就是遭日舰机枪射杀，或者被吸入船体覆没激起的巨大漩涡中再没冒出头来。

　　此时的八卦洲已陆续聚集了不少逃出城来的中国官兵，大家相顾黯然：小火轮被击沉意味着日军已经完成了对南京城最终的合围，南京的陷落只在旦夕之间了。当晚，外公与部分士兵找来一个住在八卦洲的船夫，趁着月黑风高，惊险万分地渡过江中心的敌舰封锁线，终于奇迹般地抵达位于江浦的南京突围守军集结地。外公在江浦的集结地停留了两天，也未能找到一个熟悉的战友，直到一路撤退至重庆的途中，才陆续打听到自己驻防南京期间所属同一个连的幸存者另外仅有两人。

　　在重庆期间，外公退伍并进入救济署工作。这时他有感于国民党统治的腐败，思想意识渐趋左倾，开始与中国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有所接触，并参加了中共外围组织新民主主义青年社，继续在重庆从事抗战工作。

　　（作者系民盟盟员、南京市文化遗产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