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是一个兴趣异常广泛之人。学术之余，小说、诗歌、散文，甚至戏剧，无一不作。这之外，他还喜好一点文字游戏，譬如制作谜语。

1913年，23岁的胡适还在美国康乃尔大学学习。12月假期中，朋友任鸿隽、杨杏佛来到胡适宿舍“煮茶夜话，戏联句……”。第二天，胡适干脆开了一个茶话会，又加上赵元任等数人，烹茶吃饼之余，玩起了射覆、制作谜语等游戏。胡适用中文、西语，甚至自己名字，连作了五个谜语，“颇自喜”。记在了日记里，很得意的样子。

这五个谜语分别是：

谜面：花解语。（打汉魏人诗歌一句。）

谜底：“对酒当歌。”（曹操《短歌行》中句）

谜面：可以。（打苏东坡词一句）

谜底：“何似在人间。”（《水调歌头·丙辰中秋》）

谜面：如。（《四书》二句，不连）

谜底：其恕乎。心不在焉。（前句出自《论语·卫灵公》中语；后语出自《礼记·大学》）

谜面：U。（打新出的一本英文小说）

谜底：“TheInsideofthe

Cup”（似可译为《杯子的内部》）

谜面：胡适。（打一欧洲著名小说）

谜底：“QuoVadis”（此当为波兰作家显克微支的小说《君往何处》。胡适译名《何往》）

这几个谜语，猜起来相当有难度。中文题目不是说《四书》中不相连的两句，就是说曹操、苏轼的两句诗词，能一下子想到并联系起来的人真不多。而且，用英文字母作谜面，显示了胡适的不拘一格；用自己名字制作谜语，更可见其巧思。可胡适自己却似不以为然，他在日记中说：“此等游戏，虽本无可用记之价值。惟吾辈去国日久，国学疏费都尽，值兹佳节，偶一搜索枯肠，为销忧之计，未尝不稍胜于博弈无所用心者之为也。”

这种游乐之事，一旦开始，便有余兴。过了几天，任鸿隽也作了几个谜语，拿来给胡适看。胡适认为“所作甚佳”，自己也乘机再制一谜：

谜面：恕。（《四书》二句，不连）

谜底：有心哉。如在其上。（前句为《论语·宪问》；后者出自《中庸》）

这条谜语胡适以为有些牵强，可像这样的谜语今天拿出来，恐怕能够猜出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吧。此谜首先要求猜谜者熟读甚至能背诵这几部古书，当年，因为《四书》为启蒙教本，许多进过私塾的人都能背诵或熟读，然而如今别说小学生，语文老师也很少有人能熟读背诵《四书》。

对于这样的余兴，胡适和朋友们能延续许久。到了1916年，任鸿隽又寄来了两条灯谜。胡适一看，技痒起来，他即刻制作一谜：

谜面：两。（打欧阳修词一句）

谜底：“双燕归来细雨中。”

胡适在记下之后说：“颇自喜。”但加了几句说：“然此谜实脱胎于《品花宝鉴》中以晏叔原‘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词射一‘俩’字之谜，而远逊其工矣。”晏叔原即南宋著名词人晏几道（晏几道字叔原）。这两句妙语出自其《临江仙》一词。胡适显然受到这个谜语的启示，且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谜：“远逊其工矣。”

出国留学毕业后，胡适、任鸿隽等人都回国当了教授。此时的心绪、责任、态度，与之前自然不同，很长一段时间，胡适没有再在此“小技”上下功夫了。到了1925年旧历元旦（春节）期间，胡适和朋友们玩了一场灯会。胡适说：“我的灯可落逊了。”那么，拿出自己的长项，制作几个灯谜，“给我自己解解嘲”。这次，胡适一口气制作了六条谜语。

一、 谜面：双燕归来细雨中。（打一字）

谜底：两。

此谜面用的一个成句，出自宋代词人欧阳修《采桑子》一词。谜底须用这个现在已经不大用的旧式写法。（这个谜语其实是旧作。是先前留学时期制作谜语的反向。不过用那个谜底作了谜面罢了。）

二、 谜面：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时饮醉卧，武负见其上常有怪。（打一新月社社员姓名）

谜底：王徵。

此谜面得自《史记·高祖本纪》，后来《汉书》也引用过。这些都是刘邦（汉王）的特征，故此谜底：王徵。

三、 谜面：惟使君与操耳。（打一今人名）

谜底：许世英。

此谜面是小说《三国演义》“曹操煮酒论英雄”一回中的句子，极有名，故此可作谜面。许世英是当时政界的有名人物，曾在民国年间担任过司法总长、国务总理、驻日大使等职。拿来作谜底是人们容易猜到的。

四、 谜面：乃瞻衡宇，载兴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打一古人名，或一今人名。）

谜底：方回、方还。

此谜面是用陶渊明《归去来辞》的句子。谜底就不知胡适专指哪两位古今人物了。（方回：古代有仙人，元代有诗人名此）

五、 谜面：新月一钓斜，玉手纤纤指。郎心爱妾不？道个真传示。（打一字）

谜底：祭。

六、 谜面：花解语（对偶格）（打汉魏诗一句）

谜底：对酒当歌对牛弹琴（对偶格）（打一京剧名）

谜底：《鱼藏剑》。

这个谜，也是当年在美国时所制。不过时间久了，胡适还有新发现。譬如谜底除了曹操诗句“对酒当歌”外，增加了“对牛弹琴”和京剧名《鱼藏剑》。

制作谜语，很长时间都是文人的一种雅趣。这种活动，参与者须博洽、有趣味，还需机智。这些游戏项目，一般玩玩，难免重复，想提高，就需创造。要有高级的谜语，如胡适等新文化运动的文学家制作的，如今看起来，就太难了。文/杨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