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全国政协考察组一行来到湖南桑植，参观贺龙故居和贺龙纪念馆，那一幅幅的图片将历史与现实衔接。我立即给贺捷生大姐打去电话，说我们已经到桑植，刚刚参观完故居，正在贺龙元帅纪念馆参观。贺大姐很高兴，她一再感谢我们能走到她的家乡。我说大姐千万不能说感谢，这是我们应当做的分内的事。

艾克拜尔·米吉提

记得上世纪60年代，我们的小学语文课本里有一课《两把菜刀起家》，描写的就是贺龙元帅当年如何在家乡以两把菜刀干革命，为打下红色江山浴血奋战的故事。陪同我们的人介绍说，其实，那是两把柴刀，湖南方言故事在传播中，柴刀被演绎成菜刀，并最终以菜刀定格。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老区精神，成为这一方土地的傲骨和精髓。

我在纪念馆看着一组组珍贵的历史照片，在其中一组前停了下来。那是1965年10月1日，贺龙元帅率领中央代表团出席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10周年庆祝大会，并代表党中央、国务院致词。还有10月9日，他在和田地区与维吾尔农民在一起的照片。其实，在这期间，贺龙元帅曾带领代表团飞临伊犁，我当时是伊宁市第十五小学五年级学生，我们学校组织全体高年级学生来到机场路上夹道欢迎中央代表团一行，那是一片彩旗和鲜花的海洋。机场路两边不像现在挤满了建筑，那些在春天里我们植下的树苗，已然成活，长出满枝条的树叶。马路对面是长满了菖蒲和芦苇的水洼，当地人把它叫做塞斯坑——源自维吾尔语sesikhkol——臭水湖谐音，在暑期里，只要晴天，几乎每天下午都要被中小学生塞满，在那里游泳取乐。

10月的伊宁依然绿树葱茏，阳光强烈。我们在清晨的阳光下遥望着机场方向，期待着那只银燕飞临。那时候时兴敲锣打鼓、手捧鲜花、打着彩旗来烘托气氛。当创建共和国的传奇英雄贺龙元帅带领的中央代表团成员车队，从我们这些少先队员队列前缓缓经过时，我清晰地看到贺龙元帅在向我们热情招手，我们所能做的是，尽情地欢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后来我才得知，当时贺龙元帅一行带来一份珍贵礼物——由南京半导体收音机厂生产的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我曾在1969年冬天的中学生拉练中，在途经伊宁县红星公社，听取盲人贫下中农代表司马义为我们忆苦思甜时，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由棕黄色牛皮封套包装的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他不无炫耀、更是真诚地向我们举起那个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说，这是当年自治区成立十周年时，中央代表团赠送给我的，我现在每天都通过他听来自党中央的声音。他打开开关，即时给我们放了一段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他本人其实不懂汉语，但是脸上笑容灿烂，自豪地说，听到了吗，这就是来自北京的声音，通过它，北京和边疆的距离拉近了。后来，我插队来到红星公社，还担任过红星公社党委通讯干事，不止一次接触过这位司马义大叔，他很为当年中央代表团赠送给他的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自豪和骄傲。

多年以后，当我向贺捷生大姐讲起这一幕时，她很高兴，她说其实当年自己应该和父亲一起去新疆的，尤其应该去伊犁，因为她的母亲蹇先任60多年前(1942年)从苏联回国，在跨过霍尔果斯口岸桥之后，首先踏上的就是这片土地，随后被当时的新疆军阀盛世才扣留，押送到乌鲁木齐软禁起来，长达8个月之久。贺大姐说，在那段期间，母亲交了不少维吾尔族朋友，向他们了解民族风情，学习手工艺，也向他们学习婉转别致的民族语言。作为一个知识女性，母亲在学习方面既有天赋，又是个极为细致和认真的人。向维吾尔族朋友学习语言时，她不仅把维吾尔文一笔一画地描摹下来，而且还用汉字标注读音，又在旁边加注相关内容。这样的笔记，她足足记了多半本。当她离开新疆时，差不多能和少数民族朋友进行简单对话了，这为她在滞留阶段从事群众工作带来不少方便。作为伊犁人，我第一次听闻这段感人至深的故事，我当即对贺大姐说，您应该亲身去一趟伊犁，感受一下那边的地理地望、风土人情，将您母亲的这段故事讲述给读者听，无论写成散文或随笔，请先给我，我在《中国作家》首发。贺大姐欣然应允，并在来年夏天赴伊犁等地，亲历她父亲母亲走过的那片土地，写出了绝美散文《父亲的天山，母亲的伊犁》，于2011年，在第三期《中国作家·文学》版刊发。此文一出，产生了巨大的反响，荣获“第五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各种文学奖项纷至沓来。

贺捷生大姐出生在红二、六军团的大本营湖南桑植县南岔村冯家湾。在她出生第18天，即1935年11月19日，红军三大主力之一，八个月后改编为红二方面军的红二、六军团，从桑植刘家坪开始长征，追赶一年前已经长征的中央红军。由此，贺大姐成为最年幼的长征亲历者。她不仅是元帅之后，共和国将军，同样是一位优秀的军旅作家。她自己坦言，沿着父辈的足迹走一走，缅怀他们的业绩，正是她晚年最想实现的愿望。这些年来，贺大姐为我们讲述了一系列红色故事，而被网友留言“看得让人热泪盈眶”的散文《父亲的桑植———谨以此文献给父亲贺龙》，讲述了贺龙元帅从1916年用两把菜刀在芭茅溪起义，到南昌起义失败后，1928年2月初，赤手空拳回湘西举行“年关暴动”，直至1935年长征后摄人心魄的故事。当然，她在讲述桑植与父亲的故事的同时，也为我们描述了父亲的天山，母亲的伊犁，倾诉伊犁是几十年来萦绕在她心里的一个梦，就像一声召唤，总在她的灵魂中催促启程。

而在此时，我们走出贺龙纪念馆，在伟岸的贺龙元帅铜雕前合影留念。远处传来鼓乐声声，桑植白族嘹亮的民歌遥遥期待着我们的到来。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原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