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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福瑞:经典的魅力

2016年10月27日 10:10 | 作者:詹福瑞 | 来源: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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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是在当世仍有典范意义与价值的优秀文化遗产。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前,经典的地位稳固如泰山,如美国著名文学理论家雷乃·韦勒克所说:“至少对于更为遥远的过去来说,文学经典已经被牢固地确定下来,远远地超出怀疑者所容许的程度。贬低莎士比亚的企图,即便它是来自于像托尔斯泰这样一位经典作家也是成功不了的。”但是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有人怀疑传统经典的合法性,质疑其权威性,在欧美学术界掀起了一场维护经典和批评经典的“文化战争”。此种思潮九十年代传入中国,在现代文学研究界引发了谁是现代经典作家之争。不管是欧美学术界,还是中国学术界,关于经典的讨论,其出发点并非从根本上撼动经典的地位,无非是哪些作家作品应该进入经典,哪些不应该进入经典,但前提它必须是经典。承认经典的存在,把经典作为教学的主要内容,这个原则没有变。所以对于阅读影响并不是很大。我认为,对学生和阅读界影响最大的是中国近三十年来大众文化的流行,它有可能是经典真正的掘墓人。

詹福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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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文化,是依托现代传媒、以文化作为商品出售与消费的文化。

以市场为导向,大众文化凸显出它的娱乐性和感官性。受大众文化影响,近些年的阅读,出现了去经典的倾向。第一,快乐到死,追求阅读的快感。如马尔库塞所言:“快乐主义是理性哲学的对立面。”这是一种排斥理性、放纵感性的阅读。而经典恰恰是在感性之中融入了深刻理性的杰作,因此阅读经典常常会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觉得很沉重。习惯了轻松快乐阅读的人当然不喜欢这种沉重的阅读,所以大众惯常的阅读现在多是碎片化、快餐化、浅易化、感官化的阅读。第二,盲目从众,缺乏自己的判断。阅读真正的属性在于自由,自由选择,自由裁断。但是大众文化的流行恰恰挤压了读者自由的空间,读者无条件地投降了,交出了他们的自由选择权、自由裁断权,听凭大众文化的指挥摆布。阅读越来越没有自主性,再加上碎片化、快餐化、浅易化、感官化的阅读,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久而久之,读者的判断力、理解力下降,想象力贫乏,读者逐渐失去了接受经典的能力。在这样一种阅读趋势下,结果就是经典必然受到冷落。事实证明就是如此,在读者那里,经典似乎变成了啃不动的馒头,已经没有魅力。2013年6月24日,广西师范大学发布一个调查报告“最读不下去的十本书”,一下子成为新闻事件。这十本书中,《红楼梦》“荣登”榜首,《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名著皆榜上有名。欧美的经典《百年孤独》《追忆似水流年》《尤利西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瓦尔登湖》《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都被判了无期徒刑。据说这是对三千人调查的结果。

那么,经典究竟值不值得读?有没有魅力?回答自然是肯定的。我认为经典的魅力至少在三个方面。

经典魅力之一:探索精神

经典具有一种探索的精神。“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这句诗,极其形象地表现了经典作家的求索精神。无论是对已知世界的解释,还是对未知事物的求索,经典都充满了强烈的探索气息。如果就写作动机来考察,经典作家对世界多怀悲悯之心,欲以其作品拯世济人;同时又多具怀疑、探究的性格,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欲究其所以。一个是责任,一个是求知,这两者使经典作家成为探索自然与社会问题的前行者,并用他们的作品为读者揭示、解释自然与人类未知的世界,为人类的不断进步指明方向。

经典对人性探索,“来源于一种强烈的对于人性的道德关怀,这种关怀进而便为展开深刻的心理分析提供了角度和勇气。”(F·R·利维斯评价托尔斯泰语)法国作家卢梭的《忏悔录》,写的是个人成长中的善与恶,这本书为什么会成为经典呢?就在于它对人性以及人性与社会制度关系的探索。《忏悔录》里说,“上帝啊,请看!这就是我所做过的,这就是我所想过的,我当时就是那样的人。不论善和恶,我都同样坦率地写了出来。”此书真实地描写了卢梭的下流行径。他说谎,行骗,调戏妇女。还有叫他一生都感到不安的嫁祸于人。16岁时,卢梭曾在维尔塞里斯夫人家当仆人,他偷了一条丝带,却把罪过转嫁到女仆玛丽永的头上,造成了仆人的不幸。他抛弃朋友,他偷东西,以致形成了偷窃的习惯。他为了混口饭吃而背叛了自己的新教信仰,改奉了天主教。此书的经典意义何在?就在于它写出了人性的复杂。卢梭通过个人的真实历史,揭示了人性的复杂性。此书的经典意义更在于它对人性与社会制度之间的关系探索。它试图说明:人性是因社会制度不同而改变的,好的社会制度会使人性由恶变善,坏的社会制度会使人性由善变恶。作家由一个天性善良的阳光青年变成了一个充满了龌龊的青年,实际上是这种不平等的社会制度造成的。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郁达夫的小说《沉沦》,与《忏悔录》异曲同工,带有明显的人性探索色彩。《沉沦》的主人公热爱自然,热爱文学,多愁善感,颇有才华,性格忧郁而又柔弱。由于追求自由,反抗专制,而被学校开除,不得不留学日本。主人公这样的遭遇,使他患上了抑郁症,陷于自闭之中。于是他在十分孤独、十分痛苦的状况下,陷入性幻想,自慰,窥视女人,窥视做爱,甚至走进青楼,以致痛苦不能自拔,投海自尽。小说一发表,就在文坛引起一片哗然,许多人批评这篇作品是色情小说。周作人在1922年3月26日的《晨报副镌》也发了一篇文章,就叫《沉沦》,讨论这部小说。他认为,《沉沦》不是色情小说,主要在于揭示一个青年成长的苦闷,“生的意志与现实的冲突,是这一切苦闷的基本”。其实,这部小说在我看来也是在写人性,写人性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揭示了人性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我”到了日本,融入不了那个群体,不能接受那个民族的文化,加之处于青春期,于是陷入了孤独苦闷之中。此篇小说已经成为现代文学的经典之作。

前行的探索者,往往不被当代人所理解,是孤独的前行者。陶渊明当世无名。他死于宋文帝元嘉四年(公元427年),死后一百年,梁大通年间(公元529年),萧统才发现了这位天才诗人,整理了他的文集,给他写了传记。陶渊明死后,他的朋友颜延之也为他写了《陶征士诔》,不涉及陶渊明作品,也没有什么影响。《文心雕龙》根本没有提及陶渊明,《文选》里选了他八首诗歌,但是与谢灵运这些作家比起来,他的作品少得可怜。《诗品》虽然列入,但是排为中品。为什么当世声名不显?是因为刘宋文坛尚文采,而陶渊明却用平淡的白描的艺术手法来写农村生活,写自己日常的劳作,士族文人无法欣赏,所以百年默默无闻。人们对这位伟大诗人在诗的表现内容和艺术表现方面的探索,是逐渐才认识到的。尤其是到了宋代,陶渊明得到苏轼的激赏,写了109首《和陶诗》,评陶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过也。”认为陶渊明诗超过了曹植、刘祯、鲍照、谢灵运、李白、杜甫,就把陶渊明凌驾于他们之上了。这是因为,经过唐宋,士人的审美趣味超越了南朝文风,认识到了陶渊明诗自然中蕴含文采、简朴里面包容丰富内涵的经典价值。

经典的探索,为什么在其当世不容易得到认可?甚至寂寞当世,后世扬名。这是因为每一个时期的阅读都有其时尚性,要受个人阅读的局限,要受时代的局限,所以精神产品必须经过时间和历史的检验,至少要经过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文化阶段、意识形态阶段,人们对一部作品、对一个作家的认识,逐渐地克服了个人阅读以及时代阅读的局限,达到了集体的理性和集体的共识,经典的价值才会突显出来,确定其经典的地位。如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所说,只有我们和一种精神产品拉开一段距离,作品处于一种相对封闭的状态时,“它的永存的意义才可客观地被认识”。所以传世是经典的一个属性。

编辑:邢贺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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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詹福瑞 经典的魅力 优秀文化遗产 文化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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