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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竹峰:沉迷在中国传统文学深处

2017年02月17日 10:19 | 作者:胡竹峰 | 来源:辽宁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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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人作文,霸气十足,凌驾一切之上或超脱一切之外,可惜时代遥远,今时读来,行文难免艰涩,不易见微知著。我大量接触先秦文章是近年的事,那些文字像刻在青铜鼎侧的铭文,弥漫着甲骨卜辞的神秘,已不能用典雅古旧之类的话来评介了。

汉赋浓墨重写,字字斟酌便句句游戏。汉赋的刻意铺排,就是文人的游戏。汉朝文艺多有凝滞的空气,好像大家在公共场所赋诗饮酒一般,手脚放不开,写来写去,都是应酬之作。汉赋是种名气很大的文体,读它的人却不多,因为空洞无物。空洞不可怕,空洞自有回声,无物让文章少了落脚点。

汉赋过于苦心经营,一到魏晋,中国文字之狡兔逃出牢笼,撒腿就跑。有一回周作人为沈启无写砚铭,录的是庾信《行雨山铭》四句:树入床头,花来镜里,草绿衫同,花红面似。写完之后,周作人说:“可见他们写文章是乱写的,四句里头两个花字。”废名也说六朝文是乱写的,中国文章,以六朝人文章最不可及,所谓生香真色人难学也。

读唐宋文章,得气、得神、得意、得味,更多是得法——文章之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韩愈作文多为人诟病,但他下笔的法则,是取之不尽的金库,可供后人成百上千年挥霍。如果说明清小品如中年男人庭前望月,那么唐宋散文就像老年儒士倚天论道。任何一个写作者,在明清与唐宋之间游走学习,自有风动枝头的旖旎,也有盘根纵横的高古。

明清人作文,以清冷优雅的目光,刻意抵拒喧嚣与世俗,虽无灼灼之姿,却有泠泠之态。也因为过于表现超尘脱俗,很多作品缺乏生命的质感。读明清小品,好歹知道了性灵的重要,也就是说文字要活,更让我明白散文是有很多种写法的。读唐宋古文,慢慢懂得了厚味,懂得了学识与见解比才气更重要。

民国文章呢,民国文章的中国笔墨是张大千摹本敦煌壁画。

据说仓颉造字,大地颤抖,夜游的鬼魂在暗处哭泣。

汉语是我心中最优美的语言,这是屈原的语言、司马迁的语言、三曹的语言、李杜的语言、陆游的语言、苏东坡的语言、曹雪芹的语言,她以博大的心胸,温暖的爱意,优雅的姿态把一切从纸页间传递出来。中国文字真可以写出美的意境,“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水何澹澹,山岛竦峙”,“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都令我喜悦。

迷恋汉语的传统,是一种心愿和情怀。汉语给我日常生活增加了宁静与深度,在汉语世界封山闭关,是美丽而诱人的。我希望手中的笔可以慢慢抵达汉语的内核,踏上“五四”的台阶,轻轻推开明清的大门,然后进入唐宋的庭院,穿越六朝魏晋的过道,来到秦汉的后室,我希望这一生可以走进先秦的宫殿。

身前薄雾如纱,点点星光在头顶闪烁,身后大海辽阔,明月之辉滟滟随波万里。远古的先民睡了,松枝火把掩映下的木屋,忽明忽灭,巨大的静穆下,夜空如洗,只有笔划过的声音,画出:禹治水、敕勒歌、文烦简有当、地险、史记世次、白公咏史、裴晋公禊事、黄纸除书、唐人重服章……

作者:安徽作家、人民文学奖获得者 胡竹峰


编辑:邢贺扬

关键词:胡竹峰 中国传统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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