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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岁农民28年3次外出打工 因衰老被辞退再出不去

2017年06月07日 15:39 |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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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圳打工的塘山村老乡一起聚会

在浙江东阳的工具厂,陈德才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工厂提供一个大蒸柜,一到饭点,各家各户把米淘好再放进去,米熟了,宿舍楼香气四溢。

他和妻子住7平方米的宿舍,就着玉米吃饭。一个月能挣3000多块,“再撑几年,等到小儿子读完大学,日子就好过了。”他总这样想。

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碎了他的设想。电话那头是女婿颤抖的声音,陈德才在注塑机嗞啦嗞啦的轰鸣声里听到了噩耗,38岁的女儿没了。

他和老伴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赶到贵阳,一路坐肿了腿、哭肿了眼睛。老两口说不清女儿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是意外中毒。到了停尸房,陈德才才想起来,自己有好多年没见过这个懂事的大女儿了,她的脸还是胖胖的,皮肤黄了,身体有些部位腐烂了,眼睛闭着,永远也睁不开了。

因为结婚,女儿前些年放弃了深圳的工作,去了丈夫的老家。可生下孩子后,迫于生计,夫妻俩又齐刷刷跑到贵阳,女儿在一家酒店洗床单被套,女婿在几十公里外的工地上班,几个孙子留在女婿老家。

想到这些,陈德才突然很心疼女儿,他说,他分明在女儿身上看到了昔日的自己,看到了曾经那个为了生计四散分离的家。

他想恨女婿,为什么要把女儿带到贵阳,留在深圳也许女儿早就当上白领了。可他恨不起来,女儿女婿的每一步都迫于无奈。身为父亲,他不能劝女儿不要回老家结婚,他更不能劝女儿不去贵阳打工,从始至终,他“帮不上一点忙”。

失魂落魄的夫妻俩回到浙江。他的假期有限,再不回去工作也要丢了。只是妻子的状态实在糟糕,自从看到女儿火化前的样子,就一直神神叨叨,陈德才没办法,只能盼着医生开的“那种最便宜的药”,药效能好一点。

他的愿望落空了。一个午后,宿舍的工友找到他,说妻子发疯了。他顺着指引,跑到后山去找,发现披头散发的妻子在树林里乱窜,毛毛虫、飞虫还有叫不出来名的虫爬满手臂,妻子龇牙咧嘴地对他笑着。

陈德才哭了。打工这么多年,这个老人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

那一年,伦敦奥运会成功举办,神舟九号一飞冲天。可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也与丁成松无关。从深圳回来后,丁成松生活的半径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村里的房子和三亩多的土地。

心脏的疾病有所好转后,他迫不及待地跑到县城,重操旧业。可才登了几次电线塔,他的腰部就开始绞痛,尿出血,还时不时发烧。去医院一检查,他两眼一抹黑——肾结石。

妻子前些年患上了严重的乳腺增生,干活成了难题。有时候早上,躺在床上的两个人身子都痛,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破洞的天花板,沉默良久,丁成松起身,慢慢走出去干活。

拿到诊断书的那天,他忘了参加孩子的家长会,老师打电话问,他一股脑儿说了。结果第二天,本该在学校待着的老大跑回家了,对躺在床上的丁成松说,“爸爸你没事吧。”说完,拿出80多块钱,说是找全班同学借的,死死塞给丁成松,要他拿去看病。

对着天花板,丁成松无声地哭了。

他开始彻底地害怕变故。一场持续的咳嗽、一次钻心的胃绞痛都让他担心得整宿睡不着觉,他不敢出去打工,可守着这块土地也挣不到钱,摆在他面前的,是无解的命题。

越来越多的人从各地返回。丁成松才意识到,原来老乡和自己一样脆弱,“一个变故也承受不起。”

有个老乡被骗去了新疆打黑工,每天天不亮打着手电就去种棉花。当初,来招工的老板在塘山村信誓旦旦,“一个月3500元”。可真到了那里,一分钱不给,十几个老乡被分到了好几个组,周围都是说方言的外地人,互不认识,“谨防造反”。

他不服气跑去理论,“为啥不发工资啊!”

“你要钱还是要命?”对方直接掏出了刀子。

一年后,他坐上了返乡的火车,手里被塞了几个硬如砖头的馍。他吃不下,饿着肚子到了家,把馍扔给狗,发现连狗也不吃。

这个老乡后来几乎再没出过远门了。他说,“我只相信我自己。”

他的弟弟随产业转移到了浙江。有一年,突遭母亲去世,弟弟去找老板商量,想结清这几个月工资,回家奔丧。但老板拒绝了他,“要么干满一年,现在走一分钱没有。”

他快给老板跪下了,假期还是没有请下来。车间里的工友默默地聚在一起,你给一点,我凑一点,这个中年汉子的路费和丧葬费就这么凑了出来。回去的路上,他发誓,“一定要离家近一点,最好早上知道事,下午就能回来的那种”。

可奔完丧,他还是回了浙江,离家近又合适的工作他没有找到。

陈德才觉得,自己的性子在外面的几十年被一点点改变了。他看到了太多无奈、太多心酸,看到了太多农民工的默默隐忍和麻木悲伤。

最早在深圳时,曾有一个同乡得了重病,几乎所有贵州籍的工友都发动了捐款,最后,他们凑了8000多块钱医药费。可人终究没留住。

塘山村村民杨锦云在各个工地干了好几年,他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每次出了事故,附近的民工总会很快聚起来。关系好点的,商量着买点水果去医院看看,不熟的,就抓紧时间问问出事是咋搞的,哪个步骤弄错了。

交流结束,总有人补上一句,“要小心”。

第二天,这些民工都不会出现在工地了。大家已经养成习惯,出了事,一定会有调查取证商量赔付一堆事儿,工地的活儿一停就是好几天。

没有人等得起,过了一夜,还要重新去寻找新的工地,直到出事的工地再次召唤。

那时手机还没有流行起来,很多老乡遭遇了变故或者产业转移,前后脚离开了所在的城市和成群的老乡,却没留下联系方式。人一走,线也就断了,400人四散在全国各地,好多人几十年间再也没见过了。

他记得,电视里有人说过,“农民工在大城市里打工,干的是工人的工作,过的却是流浪汉的生活。”

编辑:梁霄

关键词:农民 打工 辞退 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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