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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煎饼的双城记

2018年03月21日 08:35 |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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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摊煎饼的手艺日渐精湛,压力却越来越大

黄友良家的店虽然不大,但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找到固定门面,他有些自豪。

这里距离静安寺不出几百米,步行到遍布奢侈品的恒隆广场也只需10分钟。平日从他家叮叮当当的鏊子前走过的,不乏满身香气的白领丽人和一脸好奇的外国人。黄友良为此特意做了块红底金字的招牌,下面写着一行小字,“pancakes huang restaurant”。

这个80后的终极梦想一度是“让沂蒙煎饼走向世界”。2014年1月,他在QQ空间庄重地公布自己的“新年计划”:让儿子上寄宿制学校、开五家直营店、申请“煎饼黄”商标。

遗憾的是,这些目标至今无一实现。

刚来上海,父亲就告诫黄友良,煎饼摊得越薄越好,最好入口即化。20多年过去了,他努力抓住每一次机会,压力却越来越大。

5年前外卖兴起,他亲自送餐,提着十几袋食物冲进迷宫似的写字楼,最终绕

了空中停车场,怎么都出不去。裤兜里的手机还不停响着催单电话,急得他想哭。

后来几家大平台开始有自己的外卖专员,黄友良又发现,平台拿走20%的抽成,还要拿30%的成本搞促销优惠。即使把自家小吃涨价、减量,钱最后还是被外卖平台赚走。

他的堂弟黄卫东在松江大学城开店。黄卫东说,两代四口人每天清晨6点起床,凌晨入睡,经营一家店铺,除去飞涨的房租和其他成本,二三十万元的年收入平摊到每个人头上,其实不如打工的收益。

他记得十几年前刚来大学城时,店铺的年租才1.8万元。如今房租涨了10倍,竞争远比过去激烈。

他们一家人也想过开分店增加收益,可浦东一处位置尚可的门面,年租大概三十万元,算上装修成本和启动资金,需要一次性投入六七十万元。一般的农村家庭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这也恰恰是油篓村民遭遇的窘境。油篓村60多岁的村委书记皱着眉头告诉记者,“煎饼的黄金时代过去了”。很多村民小本经营,拿不出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不得不另谋出路。大城市对店面规模和配套设备的要求越来越高,煎饼这种小本生意越来越难做。

这两年,黄友良很多做餐饮的朋友回乡,临走时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听说上海到2035年只增加85万常住人口时,他既担忧,又不意外。过去即使在静安区中心,也有衣着稍显邋遢的民工来买煎饼,这两年已经看不到了。

这座城市近来唯一一次给予他极大的信心,是本地一家电视台前来拍美食纪录片。播出后,门店前排队的人数足足增加了一倍。

不过几天后,同样看了纪录片的卫生主管部门也闻风而来。当时还没有食品经营许可证的黄友良不得不再花20万元,重新整修店铺。

曾经带来希望的煎饼鏊,是不是顽固的宿命

家门前那几座流光溢彩的百货商城,黄友良带着家人进去几次,什么都没买。看着动辄标价过万的奢侈品,他觉得自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新鲜过了便是惊恐。

即使在城里待了20多年,幼时形成的消费观根深蒂固地留在村民身上——李中运每天在东方明珠下穿行,却从未想上去看一眼。他觉得上百元的门票太贵了。

“大城市赚钱容易,存钱难。”如今回到油篓,开农家乐的李中运总结,在大城市的日子就是要拼命,攒够下半辈子养老的钱。

2003年,黄友良在静安区看中两套房子。一套是公寓,每平方米大约5000元,总价30多万元;另一套是临街的商铺,1万一平方米,20万元就能拿下。黄家存了3年积蓄,几乎能全款买下一套,可老爹黄守军喝断了他的念头:“就算买得起,你住得起吗?”

当时的黄守军能列出一大堆上海的缺点:天总是阴霾;米饭不如面食好吃;上海老人有优越感,喊他“乡宁”(上海话“乡下人”的意思——记者注)。相比之下,在外赚到钱的家庭纷纷回村建起洋房和公寓,草房和瓦房被推倒,整个村子焕然一新。

这位带着村民走出大山的男人盘算着,等存下足够的钱,家乡也已发展起来

回家种地打点零工,正好颐养天年。

他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已经68岁,还在上海漂泊。老人这几年回村,也试图寻找谋生的路子,跟着他回老家的孙子孙女压根记不清“油篓”的名号,把老家唤作“酱油村”。他们不满地嘟囔:“什么地方,白天还不如上海的晚上亮堂。”

按村支书的描述,这片土地上有两个油篓:一个是平时的村子,街上空无一人,到了晚上,老人小孩用智能手机,和远方的亲人视频;另一个是春节假期的油篓,返乡的私家车把村里堵得水泄不通。村里的喜事基本都集中在这时,烟花爆竹整日响个不停。

夹缝中首当其冲受影响的是老人。比如李中运,他今年55岁了,80多岁的老父亲卧床不起,必须回乡照顾。

很多油篓的老人到了晚年,不得不被接去大城市,蜗居在狭窄的棚户房中。

同样面临选择的还有年轻人。黄友良五叔家的孩子黄刚是90后,父母都在上海做煎饼。他上小学时也跟来,进了一所小学。父母每天忙,顾不上管他学习。他上网、辍学,六年级开始打工。可搬运类的体力活太累,技术工种又做不了——最终能让他安身立命的,也只有那张熟悉的鏊子。

黄守军日益感到,曾经带来希望的煎饼鏊,如今成了顽固的宿命。他回不到家乡,只能继续骑着三轮车,驮着数百斤的大葱和香菜,穿梭在老上海的巷道里。

一些改变在乡村发生。这几年,油篓所在的县大力发展第三产业,在油篓村附近的山上办梨花节,打算建星级酒店和美术写生基地,还要在附近开发景区,这成了许多村民的最大盼头。

据说梨花盛开时,山谷飘满清香,油篓村被梨花和游客环绕。李中运回村开了农家乐,他发现政府这几年扩宽公路,交通变得方便,游客也开始增多。村里经营和生活成本低,农家乐不需要每天开张,就能维持日常的生活。

这种改变及时且必要,尤其对于“沪漂”黄守军这类老人。去年年底的某个清晨,他试图搬起一筐上百斤的土豆时,突然脚底发软,瘫了下去。

编辑:周佳佳

关键词:一张煎饼 双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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