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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二旗“码农”的迭代生涯:收入不菲焦虑依旧

2018年06月13日 09:18 |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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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司的格子间里没怎么摆植物和玩偶,她斥巨资购进机械键盘,替换公司配的“不好用的”家什,甚至买了自己的鼠标——“600块呢!”下一步换个显示屏再添置一个睡袋,一个标准程序员式的消费升级就完成了。

一些程序员会小心维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有人收集钢笔,也有人购买用于网络游戏的玩具枪支——“给儿子买的”,儿子刚满4个月。

陈嘉嘉不太喜欢新公司的氛围。上班头一周开大会,领导话音落下,全场啪啪鼓掌,齐声叫好,“跟个传销组织似的”。她已经听说新人“破冰”活动上擦边玩笑开得相当过火,打算临近时申请出差躲过一劫。

诸多不适,她还是无法抗拒“给的钱多”。

钱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肯定。价开的越高,代表对她的工作评价越高,她这个人“不算没有用”。

她单身,有时仿佛穿梭于两个平行世界,一边是处处尴尬的相亲,不断遭到否定;一边是一路凯歌的求职面试,不断获得肯定。

“工作救了我。”陈嘉嘉说。她紧紧攀住那个逻辑和数字构建的世界,写代码、看论文、每天背几个机器学习相关的英文单词。没有空闲给眼泪,在这里,她被需要着。

“其实高工资也是榨取价值的手段,大家都是螺丝钉。” 她看得很明白,“但这至少也承认了我有价值不是吗?”

她很少抱怨或抗议,总觉得市场自由,“如果实在看不惯可以选择离开”。

林一很欣赏在另一家互联网公司任职的一位前辈。他的算法将广告投放精准度提高了1%,为公司带来了十几亿元的增收。这些价值自然不能等比例折算为工资,前辈成为业界的一个传奇,“已经值得了。”

西二旗的金钱价值换算法则不一定符合技术思维。林一在做的工作和他实验室里的同伴朝着完全相反的走向。高校科研追求更快更准更强,他则尝试降低计算的精度,同时将所需的服务器由三位数变为一位数,大大降低成本。

对张行来说,钱是家庭平稳运行的燃料。他去年结婚,每月背负着近2万元的房贷和3000元的车贷。

在生活的激流中,他奋力游向金钱闪耀的水域,从国企,到外企,再到现在的公司。缓慢岁月他未曾荒废,花了5000元买了国外的无人驾驶技术在线课程,学了一半,赢得了后来的工作机会。他很快忙碌起来,那一半也没有再学完。

他目前所在的部门每天燃烧着公司巨额的投入,没有人明确知道未来会如何。张行此前坐车看手机都头晕,现在也能在没有司机的飞驰车辆里,平静地对着电脑改代码,风擦着车玻璃呼啸而过。

没有人知道,挣多少钱才够。

陈嘉嘉工作过的西二旗互联网巨头团队里有个男孩,优秀勤奋,进公司第一年就拿了新人奖励,在2016年倾全家之力在北京买了房子,刚交定金,和女朋友谈婚论嫁。变数骤至,他的父亲被查出癌症,进京看病。他放弃了房子为父亲治疗,不得不支付了违约金。治疗漫长痛苦,病情恶化迅猛,他无心工作,接连数月被评价为绩效等级C。女朋友离开了他,他最终离开了公司。

陈嘉嘉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今年初,他在一家发展不算好的小型互联网企业工作。他的父亲于一年前去世,人生翻转而空。

“这一行没有兜底。”陈嘉嘉说,“往上没有极限,往下也没有。”

一次聚餐,男同事们聊起单身女性,说“一定很强势”。陈嘉嘉端着杯子心里嘀咕:大家都是做算法的,说不清样本,理不清逻辑关系,怎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咽下一口饮料,陪着笑笑。

跳槽之前她还有所憧憬,能遇见新的男人。进小组一看,全体已婚,除了两个94年的小朋友。

陈嘉嘉已经放弃在相貌上取悦异性了,打扮了周围人也发现不了。她曾换过眼镜,百般暗示,项目里和她日日相处的男程序员终于领悟:你是改发型了吗?

同组有个90后小姑娘,淡妆,裙子不重样。女孩周围不缺男前辈环绕,自告奋勇做各种指导。女孩则有些抗拒,一起吃饭总拉着陈嘉嘉,缓冲过于高涨的热情。

陈嘉嘉看着她,仿佛看见刚入职时的自己。有时会有点羡慕,但也明白有分量的项目是轮不到那个女孩来扛的。她觉得,摆在“程序媛”面前的似乎一直有两条路:做一个乖乖接受帮忙的“吉祥物”,或者泯灭自己的性别,去争事业上的成功。她和她的女同事最终几乎都选择了后一条路。

她偶尔会怀念被保护的感觉。在网络游戏的世界里,这个毕业于清华大学的资深工程师自称是一所二本院校的大二女学生,在异性ID护送下,一路打怪升级。后来工作忙起来,她很快把这个游戏抛在脑后。

她如今更喜欢玩一款被戏称为“吃鸡”的枪战游戏。她时间紧,手机进入8分钟的快速版本,端起枪一顿扫射。周末,她能和合租室友一起在电脑上玩时间更久的完整版。室友是位冷静干练的互联网运维,手下管着数十人,在游戏里胆小如鼠,经常藏在坑里默默迎来死亡,不敢动弹。两人合作至今从未赢过,却深深上瘾。

她觉得没有男友的自己在父母眼中大概像一个游离于主线外的数据。她的跳槽曾遭到母亲的强烈反对。母亲在小地方过了一辈子,想不通女儿为什么搞不清生活的重点——不用再赚更多钱,要赶紧找个人嫁了。多次打击之下,陈嘉嘉现在要求非常“务实”,本科,长相收入全不在意,比她个儿高点就行。

“我想要我的父母肯定我。”这个从小优秀的女孩说。

在西二旗,张行的同事、90后程序员周青也正在费力寻找爱情。

他判断自己陷入了死循环。那些想找男朋友的女生,在遇见他时已经有伴了;而另一些应该“根本不想找男朋友,过去一年半了看她什么动静都没有”。在他眼中,偌大公司里数量庞大的单身男女,见面不相识。

他希望能寻觅一个同为程序员的伴侣。周青觉得,喜欢是可以量化的,专业水准是量化标准之一。“当今社会,找对象要强强联合。”

不是没有遇到过量化成绩令他心动的女孩,但几条微信过去,对方就不再有消息了。他写过数千行代码,不知如何另起一个新话题。他最近有点气馁,打算寄望于父母介绍相亲。

未来

没有人是不能被替代的,这是周青入职时学习的第一堂课。

当时带他的直系领导给他上的课。后来他被调去其他部门,领导没挽留,他有点失落。此后两年,他和那个部门以技术见长的其他前辈都保持着良好关系,却再没联系过那位领导。

他觉得两人在大系统内的功能相似,自然要互斥的。这两年里他努力成长为那位领导的样子,一个有点特别的程序员:写代码之外承担催促各方提供资源、控制进度的工作。

“每个人都得找到自己的角色。”周青说。

行业永远年轻,90后程序员已是西二旗的中坚力量之一。与此同时,西二旗一家著名技术企业在2017年被曝裁了一批45岁以上的员工,“清理”了34岁以上的交付工程维护人员,将他们转岗、分流。同年年底,一位42岁的技术人员在被劝退后自杀。

在西二旗,几乎每层楼里都有一个传奇程序员,有着夺目的副业。有“股神”“期货神”,最近的风潮则是炒比特币。有位程序员擅长修理国外高级品牌手表,有一套精巧的小工具,将破烂一点点打磨成宝贝。公司能提供给他努力抵达的最高能职位是总监,但上升通道狭窄,几不可能。

28岁的张行对未来已经有些焦虑。他难以忘记被裁员时的复杂感受。旧同事群里一些年纪更长的,迟迟难以敲定新的工作。程序世界费心费力,他觉得随着年龄增长精力衰退,自己很可能会越来越难以招架。一路凭借技术能力上升的前辈有,却不算多。他盘算着,“技术总要转向管理的”。

林一不觉得写代码是“青春饭”,“经验自有价值”。在他接触过的国外技术公司中,四五十岁的程序员比比皆是。他们的积累造就了不起的直觉,为年轻后辈的工作避开很多弯路。

陈嘉嘉看不清未来,“也许10年后的互联网状况会类似如今的通信行业”,“也许又有新的领域被开辟了。”她并不为自己担心,只需努力工作,不要过早被抛下潮头。

“40岁前实现经济独立不就行了吗?”这个29岁的女生小手一挥。

西二旗正处在新的变化中。不少闪耀的招牌下如今留存的只是公司的一些行政主干。大企业纷纷向更远离城市的方向延伸,开辟价格更低的土地,建立属于自己的大型园区。

在北京市更东、更南和更北的地方,崭新大楼竖立起来。每个早晨,人群从北苑、回龙观和通州等蜂巢般密集的居民区苏醒,汇入万千道路,最终抵达那些玻璃幕墙筑成的忙碌世界。入夜后,无数窗口在航拍里呈现出一片灿烂星点,看不清个体的面孔。

编辑:周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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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西二旗“码农” 迭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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