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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上海扬州帮装裱艺术名家费永明

2018年09月06日 23:01 | 作者:孙炜 | 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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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书画文化传承的重要工艺手段,扬州帮装裱艺术在历史上影响深远,名家辈出,贡献甚巨,但至近世,由于时代的跌宕起伏,所从业者日益减少,扬州帮装裱业曾一度几近凋零。而身居海上的费永明先生,是扬帮装裱艺术的一代名师严桂荣先生之高足,得其亲炙,也是目前上海扬帮装裱艺术最重要的传人之一。费永明先生的从业经历,可以从中看到装裱艺术这一古老行业的兴衰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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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什么是扬州帮装裱艺术?

中国人历来重视书画的教化作用,而书画装裱是决定了书画性命的一件大事,古人称之为“司命”业。中国古代的书画装裱技艺,虽然有着二千余年的悠久历史,但据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考证,早在晋代以前,书画装裱技术并不成熟,而是到了南朝后才始臻完备。赵朴初说:“书画赖有装裱助,乃能挂壁增光辉。”到了唐代,呈现出繁荣的格局。日本奈良使臣来到我国学习书画装裱,唐太宗亲命张彦远面授技艺,从此我国的书画装裱工艺流传到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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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书画装裱的核心技术,其实也已经很古老,肇始于明代中晚期的扬州。明朝初年,由于元末的战乱,扬州的原住民只有十八户,(注解:《淮扬志》卷八。)而到了明晚期,扬州的人口已达八十多万。这时扬州的商业繁荣,文化兴盛,富商巨贾甚多,“新安最盛,关陕、山右、江右次之。”(注解:万历《扬州府志》卷二〇,风物志,俗习。)也就是说,徽商、晋商和陕西等地的富商都聚集在扬州。于是,扬州帮装裱艺术开始中兴。

扬州帮装裱这一概念,也就是肇始于明代中晚期的属地扬州。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经济的蓬勃发展,社会经济繁荣,文化消费非常普及,特别是扬州周嘉胄的《装潢志》刊行,普及了装裱技术,也极大地推动了书画装裱业的发展。我们可以从《装潢志》中了解到,中国书画装裱手艺的扬州帮、苏州帮之分派,就是在晚明,简称扬帮、苏帮。不过,当时的苏帮已经独领风骚。周嘉胄说晚明“装潢能事,普天之下,独逊吴中。吴中千百之家,求其尽善者,亦不数人。”一方面可见装裱业在晚明的兴盛,一方面也知道,装裱业真正的大师级人物也不多见。而扬帮最早的名师出现在清朝。据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叶御夫装潢店在董子祠旁。御夫得唐熟纸法,旧画绢地虽极损至千百片,一入叶手,遂为完物。”这段话极为精辟,“仿古装池”四字,旗帜鲜明地标明了扬帮装裱的特点,是擅长揭裱古画。也就是说,不管古旧字画多么破碎不堪,一经扬帮装裱,顿时起死回生,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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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帮与苏帮,始终作为书画装裱的并蒂莲,争相辉耀。到了民国年间,由于上海成为了全国的经济、文化和收藏消费的重镇,于是出现了空前的艺术收藏高峰时期,书画装裱业应运而生,出现了鼎盛时期。据《民国书画断代史》云:即使在遭遇日军沦陷的1942年3月,上海的书画装裱店依旧有100余家,以苏、扬两帮为主,规模较大,还有本帮、广帮等装裱帮派也间杂其中。收藏家的共识是,历史上幸存下来的书画作品,如果不能遇到良工能匠,就会因损坏而被抛弃,隔断历史,所以装裱质量的优劣,实在是名家书画存亡的关键,因此装裱巧匠也被称为“画郎中”。

民国间的上海,涌现出一批装裱业的名家高手,以扬帮最为著名者,如刘定之、马老五、周龙昌等。陈巨来说:苏州帮书画装裱的特色是擅长精装,纸、绢画虽数百年而不损也;扬州帮能一经潢治,洁白如新。(注解: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扬州帮最核心的看家本领就是“仿古装池”,真正如同画郎中一般,“包治百病”。

陈巨来还介绍说:吴湖帆曾请上海“聚星斋”老板、扬帮装裱师马老五改装自己收藏的明代书法家詹景凤草书作品,由一幅大横幅,改为数条屏。改装完成后,由于马老五不识草书,误将“完”字拆开,所以又进行了第二次改装。虽然经过两次改装,依然做到了改旧如旧,丝毫也不能察觉改装的痕迹。

张大千曾赞赏扬帮装裱名师周龙昌说:“此人挖补功夫,已致神出鬼没程度,任何破碎,任何人物、山石、亭子等等,均可东搬西迁,无丝毫破绽可寻也。”他曾经装裱元人五百罗汉白描绢本手卷,从中割取十八尊罗汉像,“再仔细详看,又一无痕迹可寻,绢又一无损伤之形”,“所织之绢又经纬分明,一无剪补之形”。可见扬帮“仿古装池”的水平之高超。

上海解放以后,历史发生了转轨。特别是在经历了“文革”浩劫之后,流传了上千年的中国书画装裱行业在上海迅速枯萎。到了九十年代以后,装裱名师严桂荣先生似乎已经成为了硕果仅存的一位扬帮装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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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拜师严桂荣先生

费永明先生是江苏涟水县人,他的家乡距离繁华的古城扬州百余里。年轻时,他在家乡中学做过代课老师。他说,“是改革开放的春风,把我吹来了上海。”为了糊口度日,他在上海文史馆租地开了一家书画装裱店。

费永明在上海从事装裱业的时候,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虽然百废待兴,但这个行业已经萧条了,老一代的能工巧匠大都已谢世,装裱业继承人也纷纷改行。干一行爱一行的费永明,只听说装裱大师严桂荣先生还健在。他说:“在当时,严桂荣先生是书画装裱界的泰斗,我非常期望能向他拜师学艺。”

严桂荣(1920—2011)江苏省镇江人。1935年十四岁时来沪拜“集宝斋”老板潘德华为师,专攻古旧书画修复,数十年间修复唐、宋、元、明、清代书画精品数千件。其中曾为上海博物馆精心修复国家特级、一级、二级文物三百多件,包括镇馆之宝、晋王羲之墨迹《上虞帖》唐摹本、明代宫廷画《岳阳楼》等。曾主持修复北京故宫博物院北宋名画《柳雁图》等。这些曾破损不堪的名画,经严桂荣之手修复如新,焕发出迷人的艺术光彩。

严桂荣先生是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晚年经常来馆参加活动,这为费永明拜师学艺提供了有利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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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永明回忆说:“1994年间,我初次见到严桂荣师傅。严师傅当时刚从香港办展归来。虽是古稀老人,但他的身体很好,依旧是精神矍铄,意气勃发的样子。他主动来到文史馆裱画室察看我的工作。我当时并不认识他,馆里的任老师就悄悄跟我说:‘这位就是严老!’我一惊。师傅当时很有名气,但他待我很客气,笑着说:早就听说文史馆有你这么个青年裱画师,做事认真,为人谦虚……”这说明,严桂荣先生已经耳有所闻,而作为新生代的裱画师费永明至此进入了严先生的视野。

上海文史研究馆每周都会举办馆员活动日,邀请名家严桂荣参加。而只要严师傅每次参加馆员活动日,总会找时间主动来到裱画室,找费永明聊聊天,看他裱画。有时候,严桂荣看到费永明裱画的手势不对,就会指点指点。若是遇见他在装裱重要的作品,严桂荣还会告诉他注意裱画的事项。

费永明说:“我当时非常认真地听取师傅的指点,记住他老人家的每一句话,因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所以每到馆员活动日,费永明都会特意打扫一下工作室,让纸、绢等材料码放得更整齐、更顺眼,屋子也更整洁更好看些。

记得有一年,上海文史馆要去新加坡举办馆员书画作品展,请来严桂荣师傅裱画。严桂荣亲自装裱的作品有高式熊老先生写的《正气歌》手卷,还有一张张善子画的老虎的旧画。整个装裱过程还都拍了录像。严师傅在裱画的过程之中,一丝不苟,十分认真。费永明当时一直紧跟着严师傅,还做了十分细致的笔记。这使他终生受益匪浅,感恩在心。

费永明说;“我对严师傅非常景仰,可在文史馆工作的几年间,虽得了严师傅的不少指教,却并不是他的正式徒弟。所以我的内心一直渴望着,能够给师傅磕头,正式向他拜师。”

费永明介绍说;“1997年国庆前,我离开了上海文史馆,在瑞金街道文化中心自己开了家小店。起先,师傅非常忙,我也不忍心到他龙门村家里去打扰老人家。后来,师傅见我人诚恳,一心专研装裱艺术,就对我有点另眼相看了。以后每次去严师傅家,我都是带着古画修复中的难题去请益,严师傅皆一一指点,从无保留。大概又过了一年的光景,他终于答应正式认我这么个学生。我满怀欣喜,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记得我曾特地跑到周退密老先生那里去请教,《门生帖》如何写法?回来后即裁好红纸,自己恭恭敬敬写好内容。隔日下午来到老师家,请师傅、师母端坐高堂,我磕头递上《门生帖》。当时只是一片赤诚之心,形式十分简率,竟未想到延宴隆请。幸喜师傅不以为意,把我搀起,好言相慰,自此我便安心做了师傅的徒弟。一瞬多年过去,师傅亦成古人。”

严桂荣当初对徒弟费永明所讲的一席话,似如警钟,一直长鸣在心。严桂荣说:“做个好的扬帮裱画师,其实只须记住两个字:‘老实’!这两个字先拆开来讲,‘老’字,是指我们吃饭的装裱手艺,它历史悠久门道精深,所以一定要好好学习,深刻领悟,才能学得过硬的本领在手;‘实’就是做事须踏实。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以工序论,一幅画至少须十几道工序,你不可偷工减料,粗制滥造,因为装裱画就是‘司命’业,事关中国文化的传承。在装裱师手里出了纰漏,书画的寿命就要大打折扣,那就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再把‘老’、‘实’两个字加起来,就是‘老实’!是指我们为人的品格,即待客要诚实,不能做鸡鸣狗盗之事。特别是讲究‘仿古装池’的扬帮装裱师,我们更应该洁身自好。”严师傅还曾嘱咐说:“书画装裱,看似手工活,其实是在延续历史。我们老一辈都将要离去,传承历史的责任,已经快要落在你们的肩膀上喽!”

严桂荣先生辞世后,师母将他生前所用之装裱工具,悉数赠予费永明,以示扬帮手艺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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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费永明的责任与担当

费永明先生是一位本分、踏实而又低调的人,显系他的性格使然,这也使得他的声名不闻于庙堂之上。但在我所熟悉的民间艺术收藏圈里,精明老道的收藏家们对于他的书画装裱手艺,赞叹有加。我曾亲见他以扬帮的装裱手艺,使看上去“求生无望”的古代字画们起死回生:那些破碎不堪的唐代经卷、宋代卷轴、明代册页,经过他的手重新收拾起来,顿时神采焕发,令人刮目相看。像费先生这种装裱水平,他处难见,堪称一流。他就是一位画郎中,望闻问切,默默地细心着他的工作。但是他工作的意义却不在小,不仅事关扬帮装裱艺术的传承,而且对中国书画艺术的保护与弘扬,所起的作用绝对不可小觑。

一个人一生的成就高低,不分行业的贵贱,而常常取决于自己的态度。费先生热爱装裱业,把手艺当作事业来做,这使得他勇气倍增。三十年来,无论市场如何风雨飘摇,生意如何清淡,他始终沉醉在探索扬帮的装裱技术之中,不为射利风向所动。这便是他之所以成为上海扬帮装裱业名家的处世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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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文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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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永明工作室位于上海闵行区的一座高楼二层。推门而入,就可见一排洁净的陈列柜,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他的师父严桂荣生前所使用的装裱工具。费先生总是温和地笑着,对来客说:“我特地做了这些柜子,将严师傅的工具陈列起来。我决心自己要继承其衣钵,好好把扬帮装裱这门手艺传承下去。”

若是仔细再看,陈列柜中摆放的物品,远不止是严先生的装裱工具,在其他的陈列柜中,甚至还包括了唐宋元明清各朝代的纸、绢等装裱材料。这些陈列品,构成了中国装裱业发展历程的缩影。

费先生介绍说:“中国的字画装裱业,是一个很特殊的行业,扬帮、苏帮、京帮、本帮、广帮等等,都是手艺帮派,可惜在全国,至今还没有一家专门的装裱博物馆。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建成一家扬帮装裱的陈列馆,这对于回顾历史、普及中国装裱知识,推荐装裱技术的发展,都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关于扬帮装裱的特点,费永明有着自己的认识。他说:“我作为扬帮装裱业的后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弘扬扬帮的传统、特点和精神。在所有装裱门派中,我认为唯有扬帮后面有个后缀‘仿古装池’。这个‘古’字有形而上的概念,值得我们继续深入研究。但在实践中,扬帮的传承人,是在本领域的全面发展的人才,不光手艺好,还应在收藏、鉴赏诸方面都要有精深的认识和修养,唯其如此,才不会把一件文物级的作品当工艺品来装裱,也不会把一件工艺品当文物来修复,所以字画装裱不是千篇一律的普通手艺,特别是扬帮,在为不同的作品诊疗过程,其实就是治病救画的作用。”

现已是上海扬帮装裱艺术名家的费永明,为了拓展视野,培养自己的鉴赏能力,提高装裱水平,常年徜徉于艺术品拍卖和收藏市场,自掏腰包搞收藏。新近,他还成为了上海闵行区的民建成员。费先生近日将向上海民建市委捐赠五件著名的民主党派人士的书法艺术品:民国十八年《黄炎培书学易偶记》、《黄炎培书夏敬观先生哀词》;1973年胡厥文临怀素《自叙帖》、《毛主席诗词》;1974年胡厥文临孙过庭《书谱》。黄炎培和胡厥文先生都是著名的爱国民主人士,中国民主党派的领袖人物。他们的书法艺术品所见不多,均是珍贵艺术品,具有重要的文物收藏价值。这些作品,均是他累年积攒的艺术收藏品,如今无私地奉献给社会。

今年的九月十五日,费永明先生将在上海图书馆隆重举办他的首次展览。费先生嘱咐我作文,自是不敢怠慢。在下书此小文,以示贺喜。


2018年8月酷暑写于北京龙潭湖畔


作者简介:

孙炜先生系常年从事艺术收藏史研究的学者、作家,出版作品有《清风见兰——郭秀仪的艺术生涯》、《民国书画断代史》、《石癖风流——陆质雅传》、《北堂长物——陆质雅旧藏齐白石印全谱》、《黄琪翔将军传》(香港版)以及长篇小说《拍卖场》等。


关键词:装裱 费永明 书画 上海 扬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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