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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莹:爷爷的镲事

2019年12月10日 15:43 | 作者:李 莹 | 来源: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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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只提了一个要求,她说:“爷爷生前最喜欢热闹,找个飞镲队来,打一场。”

奶奶一辈子很少提要求,难得开口,又是为了爷爷,晚辈们自是尽心尽力,各个托了关系去找。然而,这件事却没有大家料想的那么容易,镲队都拒绝了。

“未满八十,不算喜丧。见喜打镲是老例,不能破。”老叔把镲队的回信儿告诉奶奶,建议改请唱歌的班子。奶奶沉默了许久,竟不同意。幸好,母亲打听到了小武师傅的镲队,才终于让奶奶得偿所愿。

这些都是我从工作的城市赶回老家后,听母亲说的。我开始对飞镲这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产生了兴趣,研读了一些资料。飞镲是祭神贺庆的民间技艺,一个配置齐全的镲队,至少要有一名鼓手、两名击铙者和十二名舞镲者。他们表演时头戴彩巾,身着彩衣彩裤,足登彩鞋,就连手中的响铜镲也都要系上鲜艳的彩缨。只等大鼓一声号令,镲头便带领着十一名舞镲者,双手执镲,敲击而舞。我想,这样的阵仗用在丧事上会不会太过隆重?这样的祭神表演,来祭拜一个普通人是否合适?爷爷并非什么权贵人物,一生中最高的职位就是化工厂的车间主任,低调了一辈子的他,怎么突然要将最后的一段路,这么高调地走?

停灵的最后一天,长辈们忙着迎来送往,安排丧仪。小辈们则留守灵棚,等待不时到来的亲朋好友吊唁。我心情沉重,穿粗麻孝衣、跪灵棚,很硬的地面硌得膝盖疼,堂弟塞给我一叠草纸让我垫在膝盖下面,此时忽然听见棚外一阵骚动。

“飞镲队来了,快去叫奶奶。”老叔唤我做事。我走出灵棚,看见一群穿着白色绸衣的男人,拿着铜镲,推着大鼓走了过来,我赶紧往三楼跑。这时候锣鼓点已经响起来了。

上了楼,父亲刚给奶奶量了血压,有点高。他不同意奶奶下楼,让我扶着奶奶到阳台上去看。从阳台看楼下的表演视野很好,灵棚前,一面鼓、两对铙,声音响得直冲云霄,震天的穿透力把化工厂家属院的大半居民都给喊了出来,人群一圈一圈地在围拢。飞镲队除了鼓手和击铙者,队员来了八人。他们示意人群往后退些,他们需要一个更大的圆圈来完成表演。

“小武师傅是个飞喜丧的能人,看来今天真是用心了,这是要打一个八仙过海给爷爷送行。”母亲在一旁解释着。奶奶点点头,反复念叨着:“八仙过海,好!”

飞镲队在小武师傅的带领下开始移动阵形,眨眼工夫已镲花翻飞。鼓点越来越密,表演者的动作也越来越快。队形不断地变幻着:八仙过海、四海升平、三阳开泰、二龙戏珠……围观的人们喝彩叫好,似乎在庆祝爷爷终于脱离人世苦海,荣登极乐。

小武师傅一招大鹏展翅,跃在空中,引得满堂彩。我的视线顺着他白色绸衣上的黑色浪花滚边,一路向上。血红色布缨子被系在金黄色的响铜镲上,十分耀眼。黑、白、红,是渤海湾边葬礼的颜色,红布常常被缝在衣服上,系在窗户栅栏上,像一团生命之火。粗麻布不似绸布飘逸,但只有这抹纯正的中国红,才能承载中华民族延续了数千年的灵魂血脉吧。我望着灵棚以及灵棚前不惜气力翻飞金镲、挥舞红缨的人们,此刻,我觉得爷爷就在其中。

毕竟,我们都是这片土地生养的人啊。风吹着红缨子直向天际,仿佛要将这响铜镲的魂灵之音引上苍穹。云层在震动,白色的云朵被越来越强的霞光浸润,镶了金边,又漫着红。

忽然,眼眶里止不住地涌出泪水。我想起,是这样的黄昏,爷爷教我学做他独门秘制的李氏花椒肉;也是这样的黄昏,爷爷在饭桌上问起我写书的事,他对我的回答似懂非懂,却总是高兴地点着头,一杯杯喝着小酒。

鼓声戛然而止。

灵棚前,其他队员退到两侧,小武师傅在稍远的地方站定。鼓点再起,他一个亮式,跪地三叩;起身,边向灵棚移动边翻飞着镲花,一个鹞子翻身,再次跪地三叩;又起身,一个前空翻直到灵棚前,行最后三叩首。

“小武飞镲队,拜!……各位亲朋好友,李老爷子驾鹤西游,乡亲邻里恕报不周。”司仪声起,锣鼓声灭,哀乐渐强。围观的人散去一些,还有一些排队行礼。奶奶说:“你爷爷退休后一直在居委会帮忙,这些人受过爷爷的好,特意留下道个别。”

晚上,送路回来,有个仪式是让我们这些晚辈往一盆米饭里插线香,据说谁能一下子把香插住,就代表爷爷心里最挂念谁。我的那炷香一下子就立住了。于是,我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编辑:董雨吉

关键词:爷爷 奶奶 镲队 灵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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