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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振明:传承不灭

2020年07月07日 09:03 | 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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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两语

■论教育

任何一种教育方式,都可能造成人性的解放或压抑,关键还是看父母本身,是不是以高标准要求自己。如果他们也是在不断追求和否定旧我之中,孩子就会看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广阔空间,不会顾影自怜和自以为是,这未尝也不是一种优良的教养方式。

■评段位

“段位只能代表曾经到达的水平和高度。”谈起曾为国家围棋队队员的经历,常振明对“七段高手”的夸赞表现淡泊,他还顺带解释起为什么常常有一段选手赢了九段选手的事发生。“这很正常,如果退役了,难以保持当初的竞技水平。”

■观生活

有一次,常振明面无表情地问旁人:“你知道我退休,谁最高兴吗?”旁人正摸不着头脑,却被笑着告知:“是我那外孙女最高兴!”

常振明的外孙女今年4岁了,最喜欢这个陪她认真的姥爷。遇上常振明出差不在家,小丫头会在入睡前哭着找会儿他。如今在家的时间多了,他也乐得教外孙女摆摆围棋。

城镇明

常振明: 第十二、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中信集团有限公司原董事长。国际围棋联盟荣誉主席,曾为中国国家围棋队队员,围棋七段。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4岁,也是常振明自己围棋启蒙的年纪。

人生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分叉口:

一条是已经踏上去一只脚的专业选手道路,凭借在全国围棋赛事中的季军佳绩,可跻身国手之列。

另一条,是前途未卜的大学之路,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有时间的缘故,已无法在数理化上强求进益,只能专攻文科,所求专业自然难以从心所爱。而且等到毕业,又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工作分配。

这是常振明23岁时的人生路口,那一年是1979年。

……

2015年5月1日,清华校友围棋协会成立。这一天,当年曾下棋对弈的旧交好友们相聚一室,看着投放在大屏幕上的老照片,笑忆往昔。

当曾经的清华食堂伙夫常振明手持煤铲、一派天真地站在锅炉前的照片出现时,全场对当日在座的中信集团董事长常振明报以大笑。

时代列车轰轰而过,心酸往事已成笑谈。

什么是时代?它不只是时间上的空洞概念,也是无数人的命运和人生求索的汇合。

前有一屏山

常振明的童年,是在清华园度过。

炎夏在清华的游泳池嬉水,寒冬在荷花池的冰场滑冰。在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水木清华”里捉迷藏,到纪念闻一多先生的“闻亭”上听那雄浑的钟声。

“父亲很少问我们的学习情况,有空时,他会给我们讲中外历史,教我们背诵诗词……”姐姐常放在回忆父亲的文章中提到,幼弟振明自小有“过目成诵”的本领。父亲用毛笔写下唐诗宋词挂在墙上,还不认得几个字的常振明跟着姐姐哥哥读。几个月后,再提那些背过的诗词,他仍能背诵如流。“振明也是在四岁时就和振工一起受到父亲的围棋入门的启蒙。”

常振明父亲常迵在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学完成学业后,回国一直在清华大学执教,是我国的科学院院士、著名的无线电工程学家。他在清华园的家曾与鸿儒大师吴晗、张岱年、钱伟长为邻,搬进清华大学九公寓时,楼下是工物系何东昌、工程力学系杜庆华———也是著名播音员杜宪的父亲;前楼住着杰出的力学和流体力学专家张维、陆士嘉夫妇,他们的外孙是知名音乐人、脱口秀主持人高晓松。

在清华园的子弟中,常振明家相当民主,父亲鼓励每一个孩子在一个话题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当父亲对一个说法的提问和挑衅激起了三个孩子的猛烈“攻击”时,他也只是笑笑,踱回书房继续伏案。

“学问学问,就是问来的,谁也不能说掌握了终极真理。一个真正思考问题的人,是不怕问的,就怕问得不是地方,问得不得其妙,这只能证明思考不得其法,是最耽误工夫的。”常振明不止一次听到父亲这样说。

那个年代的父母,很少正面肯定孩子。

当兴高采烈的常振明拿着数学、语文的双百卷子回家显摆,母亲疼爱地抚摸着他的头,父亲总是从数学卷中挑出毛病,指着个题说,“我再给你演示几个解法。”

小家伙儿怎能服气:“老师是这样教的,标准答案是这样出的。难道让我怀疑老师?”

父亲拿着纸和笔列出题目的另一些解法。尽管还是不服气,常振明却也在心里悄悄承认,“有一些思路是比老师教得更简洁,也更聪明。”

“解题解对不是本事,而是一种题目你能快速想到十种八种解法,并在其中迅速归集出最优的一种,倒推回去,考虑这个解题的思路有哪些跟常规不同的地方。”

多年后,当父亲已去世,常振明回想起与父亲间这历历往事时,头脑中突然跃出四个字:“科学精神”。父亲在他们还年幼时,就向他们展现出科学精神的精髓,一种永不止息的追问和试错的勇气。

科学精神的渗透,如影随形般影响着常家的三个孩子,无论身在何处、面临何种境况,敢于打破头脑中固有的框架,不断突破,力争上游。

在波诡莫测的金融生涯中,常振明因擅长解决棘手问题被称为“救火队长”,曾解救中信嘉华银行、带领建行顺利上市、接手香港中信泰富,屡次向业界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棋中岁月长

常振明这个很好的科技苗子,没有继承父辈的衣钵走上科学研究的道路,成为父亲常迵的憾事之一。

初中毕业时,成绩优异的常振明却不在高中录取的公示名单中。他母亲到学校打听究竟,工宣队领导说:“他的书都让他父亲念完了,他不用念了!”受到右派父亲的牵连,这年刚满15岁的常振明,被分配到食堂做了伙夫。

停止学习,意味着生命的枯败。尤其对于以学习为终生信仰的父亲来说,人生痛苦莫过于此。在就学无望的日子里,常迵亲自带着幺儿拜见围棋老师、买书查资料,甚至为他抄棋谱,以期为他找个出路。

曾经作为娱乐消遣的游戏,却也改变了常振明的处境。

1979年在全国围棋第一届新体育杯的赛事上,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常振明一路过关斩将,拿下了第三名的好成绩,仅次于聂卫平和陈祖德。

在前景一片锦簇之时,常振明悄然退役,转而去考大学。

这也是由于父亲的坚持:“下围棋全国也就能出几个国手,而有了真正的身份和时间学习,未来将大有可为。”终于,常振明考上了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日语。

抽身离开围棋的职业化道路,走上了考大学读日语做金融下商海的另一条路,的确如父亲所言,未来开始在常振明的脚下铺开:大学毕业后进入中信集团工作,他在另一番天地里施展起抱负,先后历任中信实业银行副行长、中信证券董事长、中信嘉华总裁……直至中信集团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

亨利·基辛格先生与中信渊源已久,他曾担任过中信集团的顾问,是中信的老朋友。他的《论中国》一书也是由中信出版社出版发行,当中17处提到了围棋。

书中,基辛格借用围棋阐述了中国的外交与战略。“国际象棋崇尚决战决胜,所有棋子各司其职地摆放在棋盘上,双方的实力一目了然;而围棋则具有持久战特性,围棋棋手在空旷的棋盘上布子,不仅要判断棋盘上已有棋子的价值,还要考虑未知子力的运势……”

简言之,国际象棋是战术的游戏,围棋是战略的游戏。围棋起源于中国,至今已有4000多年的历史,是东方文化的集大成。

因此,当常振明这个曾经的围棋七段高手,与善弈国际象棋的基辛格在一起探讨围棋与国际象棋的不同,更似在探讨东西方思维的差异。

国际象棋以将死对手为胜。而围棋的思路,常振明借用一句英语向基辛格阐述其特点:“losethebattlewinthewar.”(为了赢得战争全局的胜利,可以不惜输掉局部的战役。)

以围棋的谋略来排兵布阵,使得常振明在经商方面拥有很大的优势。这如他对基辛格所介绍,“在商业活动中,我们总要与别人合作,合作时有竞争也有妥协,这一点与围棋是相通的,要有战略与取舍。真正难的是选择、取舍和把握好当下实利与长远发展的关系。”

在围棋这个模拟社会与人生规律的模型中,基于简单的规则,却演绎着纷繁复杂到极致的变化,引发人思考围棋意义的同时,也使人联想到,常振明自己的人生棋盘上,虽然不追逐步步得利,但每走一步都均衡到了未来的发展潜力,通过不断走厚外势,累积出了更为持久的人生赢面。

跻攀不辞远

在今年5月下旬召开的全国政协十三届三次会议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常振明带着一件为围棋申遗的提案而来。

6年前,常振明以全国政协委员身份联合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杜鹰、黄建初一同提交了一件提案,主要建议也是将围棋申报为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所不同的是,今时今日,条件愈加成熟。

这6年来,中国围棋借由“AlphaGo”等人工智能围棋的发展,加快了走向世界的步伐。两次担任国际围棋联盟轮值国主席的常振明介绍,目前国际围棋联盟已有77个国家和地区参加。世界围棋发展迅速,这使得中国围棋的申遗工作开始列入计划当中。

在人机对弈正酣的2017年,年逾六十的常振明和哥哥通过智能手机里的人工智能围棋程序,也兴致勃勃地参与到人机手谈中……

这让人联想到几十年前常迵的推断:“……第三代机器人是智能机器人,它有感觉识别功能,有判断决策能力,能理解人的语言和一般图形……”他很早给子女讲过,未来的智能电话会是人手一个,未来的机器人不但可以模仿人类,而且可以自我学习,在很多方面能超过人的大脑。

这些曾被看做是“天方夜谭”的神话,如今都一个个地实现了。在常迵生命最后写就的《新三论提纲》中,现在“AlphaGo”所用的“生物神经元网络与人工神经网络”也已列在研讨的问题之中……

新技术能推动人类更快进步,而它的智慧,是人赋予的。

与此同时,人工智能围棋的出现,也引发了人类对围棋意义的重新思考。“在所有的游戏中,只有围棋具有鲜明的辩证哲学思想特征。它的独特之处体现了东方文明合一、共生的理念,倡导协调和全局性。”由围棋而生的“协同”理念,也是常振明的经营哲学。尤其在执掌中信这样一个横跨近60个行业、旗下2000多家企业20万员工、总资产7.5万亿元的多元化企业,黏结各方需要的是高超的协同力。

如今常振明已卸任中信集团董事长一职,今后或可不用在商业经营上亲力操劳实践,但承袭自血脉中的精神力量,使他又开始了对问题的思考。

“什么是国有企业?中国的国有企业跟国外的国有企业有什么不一样?”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是常振明在40年实践中,遇到的许许多多难以准确划定边界的具体事例的浓缩体现。

作为金融业和实业运作的实践者,常振明深知完善理论的重要性。“在西方经济学语境中,固有企业与市场经济似乎是格格不入的。而40年前我们中国都是国有企业,没有任何私人企业,我们的转型是从原来的国有企业转向国有企业的一种新的组织形式……”

经商大半生的常振明,退休之后打算重回书桌前,如父辈所期许那样埋头问学。

时代继续滚滚向前,每一代人都是由时代锻造,上一辈想要传薪于下一辈,有时并不倚赖于人的初衷。但不管以何种方式呈现,传承始终不灭。


编辑:张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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