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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尚谊:“铺路者”

2020年07月15日 10:18 | 来源: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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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 , “从八从向” ,假借为“上” ;“谊”“从言从宜” ,即“得体、合宜” ,“尚谊”即宗尚合适的义理—— “宜”或“得体”便是衡量艺术作品品质优劣的标尺——中国美协名誉主席、著名油画家靳尚谊的名字,恰好与他的艺术人生互为映照。1949年走入油画世界的他,在美术创作与教学领域已经耕耘了整整70个春秋。 《塔吉克新娘》 《青年女歌手》是其上世纪80年代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名作,而90年代的《晚年黄宾虹》 、新世纪以来的《八大山人》等作品,逐步使他形成了自己的油画民族化之路;进入新世纪之后,他对于画面单纯的形式追求和纯化语言探索,更使佳作迭出。始终提倡“风格不重要,水平才重要”的靳尚谊,深知衡量艺术品质的原则: “好画……在于表现的高度,这个高度,古典和现代一脉相承。”

“铺路者”靳尚谊

靳尚谊

一、 用色彩来思维

1949年,在当时“男学工,女学医,花花公子学文艺,调皮捣蛋学体育”的社会潮流中, 15岁的靳尚谊考入国立北平艺专绘画系,却不是花花公子:“当时听说艺专是公费,还有助学金可以解决吃饭问题,就考了。 ”在这之前,他没有看过任何画。1950年4月1日,国立北平艺专和华北大学三部美术系合并,成立了中央美术学院,靳尚谊成为中央美院的第一届学生。靳尚谊曾回忆:“本科时我没有学过油画,主要学素描和水彩,创作年画、连环画和宣传画;作为练习,画了几张油画习作。 ”“靳尚谊先生当时在我们同学中年龄算小的,但是很用功,成绩非常突出……当时学校有个措施,每一个阶段班级评一次优秀作品,挂在U字形教学楼走廊上。靳先生的作品经常被挂在走廊上。 ”著名油画家、靳尚谊当年的同学詹建俊曾这样回忆,“靳先生现在的作品,如果没有当时严谨的对西方绘画基本要素、基本功的深入理解把握,那他的这种风格是很难出效果的” 。

1954年,苏联展览馆(今北京展览馆)建成, 10月2日举办“苏联油画展览” ,展出苏联美术作品280件, 21岁的靳尚谊和同学去看了,极其兴奋,自己也跃跃欲试,去找油彩和三合板来画。“现在看回去,那个时候的创作太粗糙,主要是色彩不行。 ”他说。1955年至1957年,靳尚谊进入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学习,最主要的训练也在色彩上。“马克西莫夫的油画训练方法是从造型到色彩,开始用白、黑和土黄这几个颜色来画单色人体;再到写生画颜色,把握色彩的冷暖关系,用色彩来思维。 ”靳尚谊逐渐理解了结构是立体的、不是平面的,所有的明暗、造型都是构造的一种体现,这些知识成为靳尚谊研究西方油画最坚实、可贵的基础。

从1957年马训班的毕业创作《登上慕士塔格峰》起,靳尚谊陆续创作了《送别》 《我们的朋友遍天下》 《十二月会议》 《长征》等革命历史题材画作。这一过程使他发现自己偏爱用单纯简练的构图、尽可能少的人物来反映广阔的社会内容。“在学生时代,靳尚谊从徐悲鸿的教诲中领悟了绘画的优劣不以精细或粗犷论,其艺术性在于精细中显轻松,粗犷中寓典雅;他从董希文的创作中领会到,必须依据不同的主题而采纳或发明不同的绘画语言;从上世纪50年代马克西莫夫的油画训练中,他懂得了绘画结构的要义。这三方面的领悟体现在他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素描和油画之中,而这些质朴而隐秘个性的作品又反映出那个时代中国油画的普遍特征。 ”学者、评论家曹意强说。

“铺路者”靳尚谊

塔吉克新娘(布面油画) 1983年 靳尚谊

“铺路者”靳尚谊

晚年黄宾虹(布面油画) 1996年 靳尚谊

二、 这画好像熬棒子面粥似的

接受采访之际,靳尚谊还在忙着美国签证事宜——85岁高龄的他将飞赴美国,参观各大博物馆、美术馆,这是他40年来一直在做的事——继续学习。

1979年夏天,靳尚谊作为中国艺术考察团成员,到西德考察美术教育,考察波恩、西柏林、汉堡、法兰克福、慕尼黑等地的艺术博物馆,第一次看到丢勒、提香等欧洲古典大师的作品,特别是波提切利流畅有力的线条、明朗辉煌的色彩、富有平面趣味的装饰,引起他浓厚的兴趣。“看原作不是扫一眼就过了,得不断地看,才能分辨出作品的好坏。通过不断观察大师的高水平之作,画家便能在脑海中辨别作品水平的高低。 ”靳尚谊说,“要想把画画好,要解决基础问题,即造型问题,起初我认为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但是在欧洲学习时看过原作后才发现还差得很远,自己的水平还有待提高。 ”

1981年底,靳尚谊赴美探亲期间,系统考察了从古埃及、古希腊直到美国当代的艺术,找到了自己的不足:“体积”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以光影和不同角度来烘托体积的方式做得不够丰实。为此,他做了一个实验:以照片为模本画肖像,把“古典法”和“分面法”都融合在一张作品中,彻底解决“体积”问题,效果便一下子发生了改变,“用这种方法,画得细、层次多、边线清楚,实验成功” 。

靳尚谊在反复研究古典油画作品后发现,传统油画中几乎所有的画面都处在顶光、侧光、半侧光之中,从而形成一种层次丰富、体积浑厚、明暗变化莫测的特殊美感。这一发现和领悟,使他逐渐加深了对油画语言和特性的理解,让他在艺术上实现了一次飞跃:他不再满足于简单地再现对象,而要在肖像画上体现出自己的审美理念。

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油画面临着新旧观念与东西方文化的冲突,处于“全盘西化”或是“油画民族化”的十字路口。正在这时,在1983年的中央美院油画系教师作品展上,展出了一幅名为《塔吉克新娘》的油画作品。画中的姑娘形象优美、宁静,表情略带羞涩、拘谨,给观者以纯洁的触动;新娘身披红色方形大头巾,沐浴在来自画面右侧的强光之中,面部轮廓清晰,色彩和明暗关系非常响亮、厚重。在创作这幅油画之前,靳尚谊于1981年到新疆喀什、吐鲁番、塔什库尔干等地写生并搜集素材,希望通过少数民族群众棱角分明的面部特征,充分体现肖像油画的体积感。“我想表现新娘那种内在、含蓄、质朴、纯洁的情感,与此同时,我还对西方油画造型进行了深入研究,我感觉西方油画特别注重表现形体的体积感,而且更多采用了侧光来处理。在此基础上,我借鉴了西方油画的技巧和艺术语言,加强形象的明暗对比,尽量把形体中琐碎和多余的部分摒弃,使形象既单纯又丰富;色彩上我也注意色块对比,从而产生一种整体而强烈的艺术效果。 ”靳尚谊说。

“这幅画好像熬棒子面粥似的,棒子面很硬,但熬的时间很长很透,已经很熟,成熟了。 ”靳尚谊的学生、同事、同道、中央美院教授孙景波这样评论《塔吉克新娘》 。这幅画成为靳尚谊艺术生涯中最负盛名的杰作,也成为中国油画新古典主义语言风格的扛鼎之作。这一时期,靳尚谊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场景单纯、画面柔和、刻画细致、表现含蓄、情感丰富—— “风格、观念不重要,技术问题一丁点儿也不能含糊,油画好不好不在于观念,而是技术决定的。 ”他说。曹意强认为,在研究了欧洲油画各种样式之后,靳尚谊发现,风格并不是决定作品好坏的准则,风格仅仅能说明差异;而决定作品水平高低的是绘画语言创造性发挥的品质。无论中西艺术风格如何千变万化,优秀的作品无不诞生于同一根基:品质之美。

“铺路者”靳尚谊

我爱桃花(布面油画) 2012年 靳尚谊

三、 使油彩与水墨浑然一体

“大约20年前,我陪靳先生到南京郊区六朝石刻遗址考察,那巍然于大地上的辟邪、天禄、麒麟以其奇诡、神奇而宏大的造型叙说着我们祖先的异想天开,他为之感动。 ”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更忆起靳尚谊看到与西方古典油画肖像异曲同工的明人肖像画集所产生的浓厚兴趣。不断向西方油画传统学习,同时不断向中国文化传统掘进——靳尚谊一直“两条腿走路”。1978年,他在常书鸿的带领下远赴敦煌,留下一批用油彩模仿中国古代壁画的作品,见证了他对于油画色彩和造型的探索,以及将油画与中国传统美术相融合的尝试。同年,他又到山西永乐宫考察,中国古代壁画艺术中优美的造型、流畅而富有弹性的线条、年久变色而更具典雅辉煌的色彩使他激动不已。他意识到,不能再重复大师们的老路,必须在吸收西方绘画营养的同时,立足于中国传统的土地,使西方油画和中国传统艺术融会贯通。

上世纪80年代,在天津博物馆看到范宽的作品后,靳尚谊开始思考古典技法表现中国文化的主题。他创作的《青年女歌手》创造性地选择范宽的《雪景寒林图》作为背景,把《雪景寒林图》转化为油画色彩,同时保留了中国画的绘画风格和气势。整个画面也采用更加接近中国画表现手法的“平光处理法” ,减弱明暗和黑白对比,突出形象的轮廓和体积的微妙变化,“ 《青年女歌手》注重造型上的单纯和洗练、色彩上的浓郁与协调,以及人物和背景的单纯,以达到整体的艺术效果” 。靳尚谊说。

以《青年女歌手》等作品为标志,就在上世纪80年代,靳尚谊孜孜以求的古典主义绘画语言风格趋于成熟。 《画家黄宾虹》 《晚年黄宾虹》 《髡残》 《八大山人》等诸多作品展现了中国意韵与风格——宾虹先生的墨韵、髡残上人的禅味、八大山人的冷逸;作品更近似于古典主义、印象主义和现代主义三种语言风格的折中:人物的背景是一大块抽象的空间,由中国水墨式的点构成,恰如其分地烘托了黄宾虹、髡残和八大的艺术思想、语言风格与个人性情;同时,靳尚谊在用笔上从背景延伸到人物的衣服上,以点写代替扫笔,特别是画面上层次丰富的灰调子,使油彩与水墨有了浑然一体之感。

距离创作《塔吉克新娘》近30年之后,靳尚谊在2012年画出了《培培》 ,作品不再刻意于古典理想美的表达,绕过了写实油画对于对象的严格造型和高度概括,转为追求对画面的语言纯化的探索。靳尚谊画瞿秋白、画鲁迅、画黄永玉、画钟涵、画工人、画医生、画小提琴手、画少数民族百姓、画中学生、画画廊经纪人……几十年来,他用油画表现中国人、创造中国人的形象。“我对人物肖像画有着浓厚的兴趣。人是社会的主体,通过一个人的肖像可以表达各方面的社会现象和情绪,表现丰富的社会内涵。人是社会的中心,而人本身的形象和造型特点既单纯又丰富,尽管表现起来难度很大,但又最富于张力。我通过我的画笔为中国人造像,表现中国人的精神气质,这是一个中国画家的职责。 ”靳尚谊说。在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国美院院长许江看来,肖像主题体现着精深的素描功力,又不止于素描肖似本领,“突出对人物把握能力又不止于现场即时捕捉。凸显着靳先生作为中国顶尖肖像艺术家的过人实力”。

“铺路者”靳尚谊

惶恐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布面油画) 2009年 靳尚谊

四、 不服老地继续画

“过去,我对这个社会是熟悉的,技术问题解决之后,创作就应运而生。现在我不了解这个社会了,因为中国发展得太快。虽然如此,我仍然在努力追求,作为画家我能够不断地探索,不服老地继续画,因为我感受到研究的乐趣。 ”靳尚谊从未停下自己的脚步。在绘画语言风格上,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强调对人物形象体积结构的塑造,而更注重对人物轮廓线的刻画,形成既平面又具有强烈色彩的画面。它变得更单纯,仿佛回到了欧洲文艺复兴早期的风格。

2009年在靳尚谊启动的“向维米尔致意”这一创作项目中,只有三幅小幅作品—— 《惶恐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新代尔夫特风景》和《代尔夫特老街》 。“我到海牙看完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之后,就在想,如果这个少女活到今天,会不会心情也很不平静呢?我就通过‘挪用’ ,一是检验自己的水平,二是表达一些我对现实的看法。 ”靳尚谊说。

他强调,对维米尔,他是“挪用”而非“临摹” :“ ‘少女’加了一只手,表情变了,尽管看起来和原作很像,但实际上有变化。另外两张风景,构图一样,但我加了一些新的东西。 ”

通过不断向维米尔、马蒂斯、克里姆特和席勒等人的作品的学习,靳尚谊愈加重视基本功与格调:“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强调风格、流派,不注重基础。其实个性、风格是没法教的,画得好不好跟题材、风格没什么关系。另外,艺术家本人也要有修养,格调要高。老一辈的画家强调这个,不能俗气。可惜现在讲得少了,只讲风格和个性,不讲格调和品位了。艺术的标准是不能乱的,这很关键。 ”许江认为,靳尚谊先生这一代油画家既是理性智慧身体力行的生力军,又是中国油画发展的领航者,以文艺复兴理想引领中国绘画艺术改革开放40年的发展,既有清醒自主的意识,将自己与西方学派区分开来,他以学术的深度与古今中外展开全面交流,既跨越思维模式,又有理念深度研究,努力在方法论层面构建普遍性、基础性的内核。

回顾自己从早期学习印象派到深入研究古典艺术、再回到印象派的研究之路,靳尚谊作为有中国文人情怀的画家,感觉“要达到他们那个时代的高度,是不可能的,这是我终生的遗憾”。

“铺路者”靳尚谊

培培(布面油画) 2012年 靳尚谊

五、 认真研究专业,肯定有成就

1987年,靳尚谊出任中央美院院长,成为继徐悲鸿、江丰、吴作人、古元之后第五任院长,这时正值中国美术教育改革的关键时期,他关注世界美术发展的教育趋势,提出中央美院的办学目标是根据中国社会的需要,培养全面素质的新型艺术人才。他主持开创的设计系,使中央美院告别了作为纯美术院校的历史。他推行的教学改革理念与方向,为中央美院多学科大美术的教学体系奠定基石,为当代中国美术教育格局的构建打下基础,在中国美术教育界具有里程碑意义。他肩负艺术人才“传帮带”的重要使命,长期坚守教学一线,言传身教,德艺双馨,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坚持写实画风、艺术成就突出的优秀人才,堪称一代名师。中国美协主席、中央美院院长范迪安说:靳先生“至今仍把教育教学看得最重,为培养人才不遗余力,每次学校的毕业季总要认真观看,亲自向一年级学生讲传统,为各种高研班授课” 。

近些年,靳尚谊更把精力投入公益事业中,除了积极向各大公立博物馆、美术馆无偿捐赠作品外,他还发起成立了北京靳尚谊艺术基金会,其以发现和扶持青年艺术人才、资助艺术交流和展览为宗旨,“我们派一些年轻人出国考察,支持他们的研究项目,办年轻人的油画展,对好的作品予以奖励……我们现在做院校学生的素描展,研究现在美术院校的素描问题” 。言及教育,靳尚谊滔滔不绝,“基金会是支持文化事业的一种方式,是用民间的资金力量来支持文化,作为补充,这是推动文化发展的一个很重要的方式。 ”

1997年,靳尚谊画下的《老桥东望》 ,意大利修女在古代佛罗伦萨的背景下祈祷,但她的眼睛有点“斜视” ; 2001年他画下的《醉》中,表现的是日本艺伎。他看到社会的一些乱象,希望以富有内涵的肖像油画来表达自己的见解。“虽然任何专业都是为了谋生,最终都是为了挣钱,这无可厚非。但我一直认为,没有兴趣就画不好画,这条路走不远,对待艺术还是要单纯一些、更有热情一点。 ”靳尚谊说,这五到十年的社会变化太快,人的精神很紧张,“我希望大家心情要放松一点,别太紧张,别太急于追求利益,你越放松,把工作做好,把专业搞好,利益自然就来了。如果没有认真工作,没有认真搞专业,工作做不好,专业搞不好,很紧张地去竞争,身体也搞垮了。希望大家活得愉快、放松一点,认真研究专业,肯定有成就” 。

回顾自己七十载艺术生涯,靳尚谊说,最大的收获是中国人也能熟练地掌握西方油画的技法,“在表达自己的追求时,兼顾中国的文化内涵与西方油画的精湛技巧,使自己的作品呈现一种不同于西方状态的新的抽象美——我想为这个目的,付出毕生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孙景波回忆起1972年,他在靳尚谊家中,怀着崇高的自我期盼和理想问靳尚谊:“靳先生,你说我们无产阶级艺术高峰会在什么时候产生? ”靳尚谊说:“反正不会在我们这一代。 ”

“那我们这一代人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们这一代人就是在铺路。”

(本文作者:张亚萌 采写得到中国美术馆、北京靳尚谊艺术基金会、大都美术馆的大力支持)


编辑:杨岚

关键词:靳尚谊 油画 中国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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