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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姿所在,岁月无痕

2021年03月31日 09:29  |  作者:刘醒龙  |  来源:人民政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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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真的让人不胜感慨,想不到,杨俊从艺40周年,而我认识她居然有32年。

1989年初夏,我从落寞的异乡回到时刻想念的故乡黄州。同一年初秋杨俊也来到黄州,却是告别心心念念的家乡,来到一切都是未知的他乡。黄州历史很大,地理却很小,作为黄梅戏五朵金花之一,杨俊的到来让这座小城新添些明星风采。那几年,同在小城文艺界,时常见她顾盼生辉,却不曾有过任何交集。1990年前后的黄州,完全没有王安石三难苏轼的诗文中所说“吹落黄花满地金”的盛况,反而与当年革命党人在杨俊的家乡起义失败,受到株连的秋瑾所吟“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句子倒是有几分相近。偶尔以己之腹、揣测他人之心,觉得杨俊一来黄州,就赶上萧瑟的秋天。特别是刚刚成立的湖北省黄梅戏剧团所在地,一出屋檐滴水的范围,大街小巷那种模样,实在令人不堪。多年后,与杨俊真正熟悉了,谈起黄州那段经历,杨俊总是充满感激之情。我曾经提示她,当初在黄州,剧团门前那些街面如何如何。杨俊不假思索,接过话题就说,那时剧团团长实在太好了。人生际遇各不相同,能在为难之处,发现于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这就是品质。

十几年后,我早到了武汉。有一次,带女儿去看一个小话剧,在演员表上见杨俊的名字,还以为是别人,待到她在舞台上显身时,才知道此杨俊就是彼杨俊,而且她也已离开黄州来到武汉。一般人都没有见过杨俊在话剧舞台上的样子,那次她演的是个次要人物,但在舞台上,女主角的戏全被她抢跑了。回来的路上,还在上幼儿园的女儿对我们说了一句很深刻的话:杨俊阿姨是如何忘掉自己,变成戏里的那个人?不久之后,也是鬼使神差,自己居然答应带着女儿一道参加由《楚天都市报》主办的一个与妇幼相关的活动。那个活动,杨俊也参加了。见面后,女儿跃跃欲试,当面问杨俊阿姨是如何忘掉自己,变成戏里的那个人,马上与杨俊玩到一块去了。后来杨俊对我说,你女儿真可爱。这是她与我的第一次对话。

再后来,我曾主动与杨俊说,等我想写的小说写得差不多了,一定要专门为你写一部戏。

我说这话是有缘故的。2012年10月14日,杨俊邀请我去湖北剧场看她主演的《妹娃要过河》。演出结束后,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对杨俊说,现代戏曲有三宗罪:大喇叭声掩盖了真声,大剧场淹没了“手眼身法步”,大乐队让京胡二胡烟消云散。在当时,自己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给她听,但在日记里实实在在地记了一笔,认为这场戏杨俊奉献了120%的才华,方才使得黄梅戏的柔美主导偌大剧场。然而,世间之事,艺术也不例外,最好的状态一定留有一些余地,长时间绷得太紧,就会偏离艺术的本源。从那以后,我一直固执地与杨俊等戏曲界的朋友们说,戏曲还是要以“手眼身法步”来独步天下,才能维系独特的艺术世界。也正是在这种坦诚相见的情谊当中,自己对杨俊的理解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深。

2021年元旦,在杭州参加一个文学活动,正好赶上观看茅威涛亲自登台演出的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台地地道道的越剧,结局却是由84岁的作曲家何占豪担任乐队指挥,演奏他自己创作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感觉极好,滋味也格外不同。回到武汉,再看杨俊的《妹娃要过河》。相隔几年,不敢随便说杨俊对黄梅戏艺术的阐述又上了一层境界,却可以说,整场大戏,从头至尾,就像茅威涛在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中,加入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将一场苦情戏演变成为人生的再世与轮回。开幕式那晚,白燕升先生在朋友圈中用“过河”二字,推崇杨俊对“鄂派”黄梅戏的巨大贡献,我也深以为然。多年之后,再看杨俊与《妹娃要过河》,二者既是相得益彰,更是相依为命。鄂西民歌《龙船调》最早唱“妹娃要过河”,接下来一句不是“哪个来推我”,而是“哪个来背我”。从世俗生活本来看,女孩子要过河,有心上人来背一程,是人人都能会心一笑的美事,哪有反来推一把的道理。到底是谁将这句民歌改了,且不必理论。在杨俊的《妹娃要过河》中,一语成谶这句古语又有某种应验。“推过河”显然要比“背过河”,更能抵达艺术的新天地。杨俊在黄梅戏艺术道路上行走了整整40年,即便是刚入艺术殿堂之门的青涩少年,那一道道的沟沟坎坎都是“推”过来,而非“背”过来的。这种推力有外在的,更多更大更重要的是杨俊自身对黄梅戏艺术的执着坚守,是她对40年艺术人生丝毫不肯放松的定力与约束。从这一点上看,在艺术世界里,有品质的坚守,远胜只顾博眼球的所谓创新。阿朵不是杨俊,但杨俊心里一直住着一位美丽贤良不肯苟且的阿朵。这一点才是杨俊能将清江边上一曲并不复杂、也不离奇的老派情话,演绎得既有连绵不断的满堂彩,也有为之倾倒、为之暗洒的数不清珠泪。也是我家姑娘小时候好奇地问,杨俊阿姨是如何记掉自己,变成剧中人的唯一答案。

想当初,我说要给杨俊写个剧本,是因为觉得她骨子里有一种男人的英武之气。所以我一直与她说,哪天演《女驸马》,一定要通知我去看一场。可惜一直不能如愿,直到前晚,才终于见到《女驸马》中的一折“洞房”。以千娇百媚的女子将“驸马爷”,演得比钟鼎栋梁少一层铁血庄严,比蛾眉柳腰多一枝苍松骨气。行云流水之间,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好看。但用黄梅戏艺术史的眼光来看杨俊的舞台生涯,毫无疑问,《妹娃要过河》才是超凡脱俗,卓尔不群。

如今的杨俊,是将自己的阅历流水自然地带入舞台之中。别的女子时常悲叹,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她却始终如小乔初嫁,英姿所在,岁月无痕。那得幸有人背过河去的妹娃,脚下只是一条弯弯小溪。遇上这不是推力巨大就不得过的大河大水,阿朵没能过去,杨俊不仅过得去,而且已经过来了。彼岸花开,不负一生痴待。

(作者系湖北省文联主席,著名作家)


编辑:陈姝延

关键词:艺术 黄梅戏 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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