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胡柚是浙江常山的“摇钱树”。这个似橙非橙、似橘非橘的水果，曾经为当地农民致富立下汗马功劳，但随着柑橘产业竞争的加剧，由盛而衰，一度跌落至谷底。

常山胡柚这一大起大落，引起业界人士深思：一个承载地方经济发展职能的水果品牌，究竟该如何避免坐上“过山车”？2009年，记者曾专程赴常山采访，并于当年2月26日刊发长篇通讯《胡柚悲歌》，就其衰落原因进行了深入解剖。

十多年过去了，常山胡柚如今发展得怎么样？最近，应当地邀约，记者再赴常山。

说到常山胡柚，就不能不提到其品种的独特性。胡柚不仅营养丰富，而且具有多种药用价值，是不可多得的功能性水果。但长期以来，常山胡柚处在深山人未识，只是在房前屋后零星种植，并没有体现多少经济价值。

1986年，常山胡柚迎来“高光时刻”，第一次抱回了全国优质农产品奖。之后，浙江省每年拨款百万元，扶持常山胡柚发展。

1993年，常山胡柚走上“星光大道”，影视明星刘晓庆不仅为其作形象代言，还在常山投资建厂，开发生产胡柚汁等产品。订货会上，仅仅半天时间就拿下2400万元订单。

此后，常山连年策划活动，让胡柚从名不见经传的“野果”，摇身一变成了闻名全国的“摇钱树”，不仅种植面积迅速扩大到10万多亩，还获得了中国驰名商标、国家地理标志、中国农产品地域产品保护认证等一系列荣誉。

常山胡柚产业发展盛况空前，当地人走亲访友时，送礼不送别的，而是一袋袋胡柚。农户家里只要有棵胡柚树，一年就能买台电视机。一时间，常山胡柚被誉为“中华第一杂柑”。

市场有不测风云。与一些水果一样，常山胡柚很快进入低谷，2000年后，随着全国柑橘产业大面积井喷式发展，新品种如脐橙、丑柑、沃柑等纷纷登台亮相，而常山胡柚则因口感略苦，加上不注重产品质量的一致性控制和消费特性的宣传普及，遭到市场无情抛弃。原来2元一个的“瑰宝”，2005年价格跌到六角一斤。2006年后，常山胡柚每斤两角三分都无人问津，果农欲哭无泪。当地媒体发出哀叹：常山胡柚比水贱！

果贱伤农。但如果有加工企业垫底收购，果农利益就有基本保证。然而，当地农业龙头企业没有选择加工常山胡柚，而去处理云南和湖北的甜橙。

鲜果销售一蹶不振，深加工产品寥寥无几。作为常山的支柱产业，常山胡柚何去何从？

“经过整整10年疗愈，我们已经在内部培育了几十家加工企业，目前开发的深加工就有饮、食、健、美、药、香、料、茶等八大类系列产品68个。”常山县农业农村局副局长杨兴良兴奋地告诉记者。

宋伟是深加工企业中的代表性人物。这个上海人从2007年起，就收购常山胡柚开发蜂蜜柚子茶，他在研发新产品过程中，发现了香柚的奇妙作用：这种连皮带瓤全身都是宝的香柚，如果与胡柚合璧，开发出“双柚汁”，这款既有香柚清香，又富含胡柚营养，口感上微苦又微甜的饮料，完全符合流行的消费趋势。

宋伟孤注一掷，卖掉了上海的别墅，来到常山投资兴业。结果，“双柚汁”投放市场后便一炮打响，仅仅8个月时间，产品就铺货到了华东、华中、华南等多个市场。

宋伟的5年计划是，建成香柚基地2万亩，建立精油、果汁、果酱3条初加工生产线，年产香柚2.5万吨。按照香柚和胡柚1∶2的配比生产，通过柚子汽水、果酱、果糕、果冻、糖果等系列“双柚合璧”产品，就能将常山胡柚所有的加工果“消化”得干干净净。

在常山，像宋伟这样的投资者并非个例。大家正是看到了常山胡柚独特的保健功能，越来越多地瞄准这一产业，聚集到常山，进行深加工开发。仅常山工业园区内，就有7家深加工企业，其中国家级龙头2家。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当地正在大力开发胡柚的药用市场。胡柚青果干片也叫“衢枳壳”，已列入《浙江省中药炮制规范》2015年版和新浙八味道地中药材目录，“衢枳壳配方颗粒”还成功进入部分医院。去年底，百年国药名企“胡庆余堂”也看中胡柚功效，研究开发了胡柚膏，市场反响很不错。

“目前，整个常山的加工产品年消耗胡柚鲜果4万吨以上，占年总产量的30％以上。有加工企业的消化支撑，常山胡柚的产业发展就能‘高枕无忧’。”杨兴良告诉记者，从过去的鲜果独大，到如今青果入药、加工成饮料食品，最后精炼制药，常山胡柚已经实现了“吃干榨尽”、全果利用。

加工企业收购的是残次加工果，其他鲜果还得走市场。那么，常山胡柚如何确保质量，能够让消费者接受？毕竟，常山胡柚属于地方柑橘品种，在食用、采摘、运输、储存上有着诸多特殊要求。

汪明土是常山胡柚产销行业协会会长，大半辈子都在跟胡柚打交道，亲身经历了整个胡柚大起大落的过程。20世纪90年代始，汪明土就在常山收购胡柚，将其销售到云、贵、川等地，赚得盆满钵满，但由于种种原因，胡柚很快在传统市场上销声匿迹。

痛定思痛，汪明土回到老家，建起600亩的自有基地。从种植到管理、采摘，一路精心呵护，最终打开了连锁超市这一“蓝海”。走传统水果批发市场，不仅价格抬不起来，而且销量无法保证；而超市的价格和销量都比较稳定，但对质量有较高要求。

“现在我已经进入世纪联华217家、永辉345家超市，每天销售50多吨。接下来是水果淡季，正好让胡柚大显身手，估计每天销售80吨至100吨没问题。”汪明土告诉记者。

“麦卡电商”的王新至今已经在电商行业做了6年。第1年卖出8万斤胡柚后，他就感觉标准不一，对产品质量没有太大把握。为了让用户对自己放心，他开始自建基地，至今已经建成500亩。

电商是轻资产运营。为了建基地，王新已经投入300多万元。尽管王新感到压力很大，但变压力为动力，最终获得的是用户信赖。他的胡柚每年销售都在200万斤以上，不仅每年供不应求，而且价格都比较高。8斤礼品装胡柚，卖到了59.8元。

樊燕霞是另一个例证。这个“80后”女孩，从大城市回到家乡，跟着父亲一起做胡柚。与老一辈不同，她一上来就搞绿色生态和电商销售，胡柚销路直线上升，但挑战也随之而来：有销量但基地不够，随机收又难以掌控标准。

记者观察发现，凡是自建基地的，标准和质量就有保证，价格就相对较高，销量也比较稳定。这种优质优价的良性循环，给传统种植的农户带来了不少启示。

汪明土也好，王新也罢，樊燕霞也是，无论哪位，他们对质量和标准的追求，其动力都主要来源于市场和品牌的倒逼。正是在这种反向推动中，每个人都在尽力突破影响产品质量的短板，让常山胡柚的整体质量有了明显提高。据了解，常山目前已经建成的规模化精品园将近3万亩。

与鲜销型企业建立基地目的不同，深加工企业涉足基地建设，往往一开始就是高、大、上，直接奔着一二三产业融合、农旅相融的目标而来。对他们而言，在一二产基础上，通过资源整合、跨界发展，是延伸产业链、提高价值链的必然选择。

正是基于这一研判，常山规划实施了百亿芳香产业园、衢枳壳大健康科技产业园、青石胡柚小镇、漫溪柚谷胡柚主题公园等一大批重大项目，希望打破传统的产业界限，实现生产力的新发展。

艾佳果蔬是常山乡贤钦韩芬创建的国家级农业龙头企业，不仅在加工方面有所作为，建成了年产3万吨胡柚速冻与鲜榨果汁生产线，可全年度供应新鲜胡柚、NFC胡柚鲜榨果汁，而且在2020年1月，与同弓乡政府签订总投资5.8亿元，总规划用地4300亩的胡柚三产融合项目合作协议。预计项目完成后，年总产值可达10亿元以上。

恒寿堂是三产融合的另一“领头雁”。记者看到，柚香谷园区已经引进栽培了60万株香柚，完成6000亩定植，明年初计划完成万亩目标。该园区不仅有生态种植、农业观光，还有农事体验、度假休闲、高档民宿、特色餐饮等项目，预计完成之时，将创造30亿元产值和3亿元税收。目前，该园区已经列入浙江省第二批农村产业融合发展示范园创建名单。

如果说艾佳和恒寿堂的融合之路，是以常山胡柚为原点，向后端三产服务业的延伸，那么，刘峰的融合梦想，则来自其动漫创作，是以文创为基础所实现的跨界发展。

刘峰是常山本地人，有20余年电影创作经验。2018年，他联合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创作了动画电影“胡柚娃”。电影公演后，胡柚娃迅速成为“网红”。在这一过程中，刘峰打造了“云湖仙境”民宿村，还萌发出“胡柚娃动漫博览园”的创意。

在家乡同弓乡山边村，刘峰准备利用30亩土地，第一期将先建“胡柚娃动漫馆”，让中小学生在此体验、学习动漫作品的制作流程。最后以胡柚为特色，推动常山融入长三角一体化发展新格局。

殊途同归，艾佳、恒寿堂，以及刘峰的吉盛文创团队，最后所呈现的，都是产业之间的交叉融合。“农业＋研学”“农业＋文创”“农业＋旅游”最终都因为打通了一二三产业之间的界限，而形成了产业新的竞争力。

“鲜果精量、加工赋能、三产融合”，透过这一调整思路，我们看到，常山胡柚走上了一条涅槃之路。尽管在常山，我们还能看到自行兜售胡柚的零散农户身影，他们的售价仍然较低；尽管当地政府不惜重金，在品牌宣传等方面，还不够精准统一。常山胡柚已经走出低谷，步入健康、稳定、持续的发展轨道。

记者从常山县政府制定的《常山胡柚产业高质量发展三年（2020－2022年）行动方案》中看到，到2022年，全县常山胡柚果品深加工占比要达到40％以上，全产业总产值达到35亿元以上，到“十四五”期末和2035年远景目标，产业纵横融合、三产有机融合水平全面提高，全产业总产值力争达到100亿元以上。

采访结束，常山县委书记潘晓辉告诉记者，县里已经组建农投公司，进一步服务胡柚产业发展。农投公司不仅在打响胡柚品牌销售，质量宣传等起到市场引领示范作用，而且，一旦常山胡柚出现市场异常情况，就将启动保底价收购。一则通过政府干预，保护柚农利益不至受损，二则给市场释放信号，有效稳定市场价格。“我们有决心、有能力，将常山胡柚真正打造成一棵常山老百姓增收致富的‘摇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