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一部从敦煌壁画《鹿王本生》故事中获取灵感、从传统的艺术宝库中汲取滋养创作而成的动画片《九色鹿》，以其形神兼备的民族美学风格、美轮美奂的画面呈现和意蕴悠远的中国式哲思，留在了一代人的童年记忆中，并穿越时空成为今天所探讨的动画“中国学派”的重要代表作品。40年来，“九色鹿”的形象不仅深入人心，而且有了不同艺术载体的多个衍生故事，主旨立意也有了不同的拓展、延伸，足见该经典IP形象所具有的文化生长力与艺术生命力。如今，上海木偶剧团集合多领域的创作精英，用心组织排演了一部具有浓郁海派风格、融合现代科技与视听元素的皮影戏《九色鹿》（编剧汪浩，导演胡雪桦），让这个从古老的壁画中走出的经典形象又有了全新的内容呈现、传播载体、表现样式。

这些年，笔者看了不少类型的儿童剧作品，除了关注形象的塑造、童趣的表达外，最为留意的就是故事本身，更为在意的则是故事背后传达出来的价值观。儿童剧，好的故事是基础，正确的价值观是核心，二者相互依托，缺一不可。有的作品形式上很炫，引得现场孩子发出阵阵惊叫声，但是基础不牢，叙事逻辑不清晰，传递的价值观又过于功利化，最终影响了演出的实际效果。皮影戏《九色鹿》的主创团队怀揣着对儿童受众的高度责任心，十分注重故事层面的深耕细作，在深入开掘敦煌壁画形象内涵的基础上，对九色鹿的故事进行了合理、合情的再想象、再创造、再发展，让九色鹿这一形象符号的文化意蕴与当下的时代审美、当下孩子的欣赏趣味进行了巧妙对接。剧中，九色鹿不再一出场就自带光环、神力附体，化身为拯救、守护世间万物的神兽，而是一只活泼快乐、自由自在、充满童趣色彩的小鹿。从外形上看，它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没有什么奇异的法力，但它有一颗帮助别人、与人为善的美好心灵。也正是因为有了不断行善、不断做好事的累积，伴随九色鹿的成长，它的身上才逐渐增添了各种各样的颜色，最终成为真正的九色神鹿。该剧将九色鹿的生命长度和性格心理进行了文学化的扩充，不仅还原了其走向神化的过程，即相由心生，做好事就会有好报，拉近了这个形象与孩子们的距离，而且展现了九色鹿的成长与世间万物之间的关系，表达了一种万物相存相依、共荣共生的和谐的生态观，为九色鹿的形象赋予了契合时代发展的现代理念与文化蕴涵。

除了九色鹿，该剧塑造的乌鸦、采药人、王后等形象同样体现着创作者的立意和思考，从不同角度推动着剧作价值观的传达。比如，乌鸦“小丫”是编剧从敦煌壁画中的“乌鸦”提炼出的一个全新形象，它与九色鹿是从小一起生长的小伙伴，是九色鹿成长的见证者，体现了朋友之间珍贵的友谊；同时，它也是在九色鹿的善行感染下，内心与行为不断得到改变的同行者，因为与九色鹿一起做好事，它身上的羽毛颜色也发生了变化，成为大自然秩序和规则的维护者，呼应了剧作“万物共生长”的价值理念。在表现形式上，该剧体现了皮影戏这一民间传统艺术日渐综合化的趋势。这其中，多媒体技术、电影语汇手法等的娴熟运用起到了极为重要的支撑作用。以往的皮影戏，以白色光与皮影色彩为主体，白色幕布构成故事呈现的主要“舞台”，而皮影戏《九色鹿》在多媒体技术的辅助下，光色、光源变得丰富、立体，白色幕布也充满了异域的瑰丽色彩和神秘的东方元素，带给演出以视听的冲击力和无限的想象空间。此外，导演胡雪桦借助电影叙事语言、手段创新故事讲述方式，同样是九色鹿的形象，却在不同的场景切换、画面剪辑、微观特写等手段的融合中，变得现代、新奇而灵动，像内心戏的加入、多空间的并置、九色鹿水中救人的场景等都是电影化思维给皮影戏带来的全新表达，特别是水下救人一场。这场戏处理得紧张而有趣味、真实又鲜活，既突出了九色鹿不顾一切、甘冒风险救人的过程，也以舞蹈化的动作演绎、诗意浓郁的空间拓展等展现了演员精湛的艺术功力与表现技巧。当然，印象深刻的还是那只充满灵性的九色鹿形象。不论是整体的造型、面貌，还是身上的色彩、肢体的动作，九色鹿每个眼神、细节、关节都表现得相当认真、活灵活现。剧中，反复出现童年、青年、成年九色鹿凌空跳跃、闪转腾挪，带领动物们一同自由奔跑的画面，其矫健的身姿、雍容的气质于明亮的色彩和清晰的画质中，尽显神性与高贵，别具东方审美蕴藉。

作为海派皮影戏的最新作品，《九色鹿》体现了海派创作兼容并包、博采众长的特点与敢为人先、不拘一格的姿态，也让我们由一部作品看到了一个团队精益求精的匠心精神与求新求变的创作活力。希望接下来该剧能在形象的蕴涵、技术的配合、细节的处理上继续打磨，使得作品的中国美学风格、中国精神气质愈加彰显，更加鲜明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的哲思与时代价值，让《九色鹿》真正成为讲好中国故事、弘扬中华文化的优秀的艺术作品。

（作者系文艺报新闻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