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我喜欢随手写写字，情不自禁之时甚至在课本上也练练手。在初中念书时，教美术课的是寿再生老师。每年学校举行书画比赛或展览，他总要叮嘱我写写字。那时，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对美术学习只是完成任务而已，练字也是随性而为，没有丝毫想着参加比赛或展览的意思。恭敬不如从命。硬着头皮按照老师要求写写，算是完成任务罢了,字着实不怎么样。或许是为了鼓励我，初中三年，寿老师每年都给我评了个三等奖。

无巧不成书。1987年，我到严州师范学校读书，第一年教我们班美术课的是吴稚蒿老师，他是寿崇德老师的得意门生。1988年上半年，寿老师在学校大礼堂开画展，偌大一个礼堂，满满当当展出很多画作。有不少是他的收藏品，藏品中不乏明清著名画作，当然，大部分都是他的画作，如在全国性美展展出后被选送世界各地展览的《华山》《嘉陵江泛舟》，荣获全国第三届美展优秀奖后，被国家博物馆收藏的《新安江水电站图卷》，还有《清明雨后》《黄山日出》《山河新装》《五泄飞瀑》和《富春江钓台》等佳作。

那时，与其说去画展欣赏画作，不如说到礼堂走马观花凑热闹。一来自己不懂得欣赏画作，二来对画画没有多少兴趣。由于一直以来我的字写得不错，刚进师范没几天，书法老师丁仲元便把我特招进了校级书法协会，准备重点培养我。

到第二年（1988年下半年），教我们美术课换成了寿崇德老师，他居然是寿再生老师的父亲。后来才渐渐知道，寿崇德老师是著名画家和鉴赏家，自幼喜爱绘画，少年时期就在西安崭露头角，17岁又只身千里入蜀，得潘天寿、吕凤子先生指授，并求教于黄宾虹、傅抱石先生，深受诸家喜爱。他最先系统地接受中国画训练的，是在正则艺专。在这所学校里，他得到了学校创办人、校长吕凤子的亲炙，接受了严格的西画造型和中国画临摹、创作训练。

1988年下半年，寿崇德老师刚好退休，学校领导万般挽留，留用寿老师任教。极为幸运，寿老师只教我们906班一个班。等我们三年级毕业后，寿老师也正式光荣退休了。

那时，每周有连在一起的两节美术课，寿崇德老师上课很投入，讲课声音平和但很有吸引力，娓娓道来、循循善诱，班上没有人插话，更没有人破坏课堂纪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两节课不知不觉悄然而逝。他给我们讲他自己学画的经历，讲到动情处手舞足蹈，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总觉得下课来得太快、来得太早。他给我们介绍潘天寿、黄宾虹、李可染和徐悲鸿等美术大师的其人其事，讲大师们如何视画如命，怎般爱画若痴，期间还就一些绘画技法的特点现场作些演示。渐渐地，博学多才、德高望重的寿老师在同学心中扎下根。

班里就有几个同学，特别喜欢画画。有休息天全浸泡在画室的李建平和方礼军，只要画室内不上课，他俩会一头钻进画室，冒着其他课旷课的“危险”投身练画，“躲进画室成一统，哪管春夏与秋冬”。班里画痴张帆就更别说了，他保送进师范读书，要知道当时鲤鱼跳龙门——保送（成为居民户口）真实不容易。张帆从小酷爱绘画，早在4岁就开始练习芥子园画谱，一直来拜师学艺，到了寿崇德老师门下，如鱼得水如虎添翼，怎会坐失良机！

我嘛，实在不懂事不争气，只是碍于面子练练书法，否则不好向丁仲元老师交差。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玩篮球、排球和足球上，要知道我当时个子不足1.65米，却是班里三大球的边线主力，可想而知玩球的时间有多少。

不知什么时候，寿崇德老师知道我是他儿子寿再生的学生，也知道我有些书法功底，对我更多一份喜欢。和我们接触一学期后，还邀请我们几个书画基础较好的学生到寿老师家里玩。在他家里，寿老师把心爱的画作一一搬出来，一件一件说明，两三个小时一晃而过。毫不夸张地说，寿老师家里就是画的海洋、画的博物馆。

1990年上半年，我们快毕业了，跟寿崇德老师学画也快两年了。日久生情，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了，在寿老师心中，我们就是他的子女，毕业前夕，寿老师送我们全班每人一幅画。寿老师也帮我画了一幅竹子图，我很是喜欢。

寿崇德老师不愧为一位好老师，他长期从事中等师范学校美术教学工作，曾经培养了大批美术人才，由于教学工作成绩卓著，两次被评为浙江省先进工作者，1957年被评为浙江省首批特级教师（全国第一位美术特级教师）。

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期，寿崇德老师来班里的次数明显增多了，经常到班里走走，连晚自修时间也会偶尔来转转，来看看我们这些学生。

有天晚自习，教室里静静的，同学们各忙各的事。“哗啦”，轻轻一声，桌上的墨水瓶翻倒了，墨水不偏不斜正好倒在桌边的一条宣纸下半部分。原来，寿崇德老师又来班里转转，一不小心碰到我的课桌，墨水瓶翻倒了。我抬起头，看到是寿老师便笑了笑，马上准备收拾残局。寿老师满脸歉意，连声说道：“小心，小心，不要动！”

我一脸诧异，不知寿崇德老师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见寿老师拿起我的毛笔，我会意地让出座位，寿老师站定后稍作思索，“唰，唰”地便画开了，不一会儿一杆荷花便跃然纸上，又一朵荷花活灵活现。我稍一眨眼，一只蜻蜓静静地“落”在荷花上，这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又见画笔上下流动，水草似乎晃动了，荷叶也好像相互挨挨挤挤的，还有荷花羞答答躲在荷叶间呢！

寿崇德老师直起身，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看我，满脸笑意。不一会儿又忙开了，忙着写画名——《荷塘晨曦》，然后，又写“林山同学泼墨寿崇德补成并记”。好一幅《荷塘晨曦》，妙手偶得浑然天成。

多美的一幅画，多灵动一幅画呀！

（作者系浙江省建德市政协办公室副主任李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