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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2023年09月26日 10:10  |  作者:吴光金  |  来源:人民政协报 分享到: 

《 人民政协报 》 ( 2023年09月23日   第 06 版)

水乡人家的一场古朴凄清而又秩序井然的送葬仪式,夹杂着初秋微凉的细雨,在帮衬主家善后事务的一片撺掇声中,唤醒了我心灵深处的记忆。那是23年前一个暮春的早晨,伴随着堂哥有规则的“避邪”孝棍,我背着“冥饭”,在一阵阵吆喝和簇拥声中引着一众亲友、扶着母亲的灵柩艰难行进在缓坡上。春夏交加的料峭山风似乎吹拂了我的悲境、游移了我的思绪,让我恍如昨日般念及母亲的点点滴滴。

母亲姓徐,苗名单称一个“坂”字,除长辈亲朋外,寨上老少都称她“务坂”(苗语“坂奶奶”之意)。我孩童时期的兴奋点莫过于母亲走亲戚回来怀揣的小点心,一种苗乡人家置办婚丧嫁娶时蒸煮的荤食或糯食。它伴着粗布衣的纤梢连同母亲的味道,人闻之怪味,我感则忒香。于我而言简直太精贵太难得了,总不忍在一日之内享尽,而是尽可能滞留在我那破荷包与小手之间,不间断的眼享和吮舔。有时引来同桌的“告状”,说我身上有股怪味。更难忘的是,高中三年几乎每周末返家的“规定动作”都是让母亲为我晾晒或烘干衣服:我羞于着民族服饰进校,捉襟见肘的家境又难能为我添置换洗衣服,为保证我几乎不变的“正装”不至于太难瞅,每周末回家便穿上民族服装后换洗一次,次日下午迅疾又复装返校。就这样,我与生俱来粘着“母亲的味道”,恩承浓浓的母爱走进高校、踏入社会、走到今天。无论我走到哪里,走了多远,感觉都离不开母爱的包裹。

母亲一生没上过一天学,不识字、不懂汉语。与人交流全是黔东南的苗语方言,但丝毫不影响寨邻老少对她的认同和敬重,就连邻村能说汉话的老人都常说,务坂能用苗话给我们讲清一些家长里短、和睦乡里的大道理!的确,母亲除文化知识不能教授我之外,那些为人子弟、为人夫妇、为人处世、礼善乡邻、包容他人的人伦品格,总在不经意间点染滋润着我。时至今日,伴随母亲的三次境遇让我深受教育并感念终生。小学时,一次随母亲自坡上返家途中,见路上散落3个红苕,我想都来不及想就俯身拣拾放进背篓。母亲看着我说:肯定是前面哪个挑苕的掉落,你快些撵过去还给人家,咱们不能贪小便宜!看着母亲愠怒的目光,我不情愿地快步往寨子方向撵去,翻过凉亭坳便看见同村的张二娘正担着两撮箕红苕在前面疾行,那挑红苕的新鲜样和我篓里的几无二致。我吱了一声便从后面将红芍放在二娘的簸箕上,引得她连说“布乎”(苗语“谢谢”之意)!在那个物产匮乏的年代,晚上烧上一两个红苕、土豆之类充饥,可胜过现在任何形式的高档夜宵。再说路上拾到也没人知道,我不追上奉还,即便张二娘回到家也不会知晓。当我在凉亭边闹心纠结等候母亲时,她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眼睛直视着我,像看穿了我的内心似的,缓缓说道:“人家的东西,不能随便占用,这不是小不小、别人知不知道的问题,如果人人都可以随手乱拿暂时没人看护的东西家什,你想想天底下咱们还能安生持家吗?再说,倘若整惯了,还会助长你不劳而不获的习性,这样可不好啊!”一次,远房舅妈与邻居为菜地过道发生争执,村调解主任在主持双方调解过程中,母亲竟为对方“说话”而劝说舅妈退让,闹得舅妈家一度不跟母亲说话、不与我家往来。1998年,我被选为县政协委员,当时母亲问我:政协是干什么的,要好好干哦!我说简单就是:“开薅”(苗语为“开会协商讲道理”)!在母亲的心底,似乎饱含着“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邻里芝麻事还连着情和理”的朴素观念。无论我置身何处,似乎都远离不了母亲的牵挂。

母亲,我现在是一名称职的政协委员,还在庄严的人民政协机关工作。今天我要再向您念叨念叨:人民政协除“开薅”之外,还有“浪哩浪薮”和“细好细帮”(苗语意为“凝聚共识促团结发展”)。母亲,我还作为一名驻村干部,又回到了曾经熟悉而又陌生的乡村工作,为像您一样勤劳朴实、善良友爱的水乡百姓服务。到村以来,每每念及与乡心俱来的风土人情、人伦亲情,乃至一草一木、凡人小事,我心中就充满无限的感恩。感恩组织的信任和支持,成就了我到乡村参与善治、服务群众、助推乡村振兴的夙愿。可以告慰母亲的是,水乡父老似曾相识的热情友善、平实包容、感恩向上的襟怀,让我倍感亲切、倍添力量。母亲,让我耳濡目染、感同身受的是,水族和苗族可真是一个妈女儿。水乡父老正以他们宽厚而甜淡、耿直而平和、热情而务实的文化传承和包容情怀不断哺育滋润着我;和您一直以来让我低调包容待人、和善公平处世、担当负责善任的谆谆教诲,我一直铭记心间。无论是在政协平台资政建言、凝聚共识促发展,还是在乡村为民办事、助力基层治理促和谐,我为人处世的每一小步,都少不了您在“善良友爱、公道正直、礼让包容”等道德品行方面的滋养,无论我辗转多少岗位、经受过多少人事情理的诱惑考验,都能保持本心不变。

母亲,梦里依稀见您站在家乡老屋门前的小土堆,总是凝视着我,一边挥手示意我不回头向前走;一边似乎又在呼唤我莫忘家乡的一草一木……有人常说,母爱是乡愁,是与生俱来难以割舍的乡愁。可我认为,母爱更像初升的朝霞和永恒的星辰,它绝不会在我今后的人生道路上飘落,更不会在我助力乡村振兴的康庄大道上飘落。

(作者系贵州省黔东南州政协研究室主任、派驻榕江县水尾乡拉术村第一书记)


编辑:陈姝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