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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喀则游记

2023年12月07日 10:45  |  来源:人民政协报 分享到: 

▲日喀则德庆格桑颇章湖景

黑德昆

有一个地方,是想到就会热泪盈眶,是准备了很久的如愿以偿。

当我在回忆青藏高原日喀则之行时,我当下的生活之流中断了,我进入了另外一个状态,仿佛是千年前跟随文成公主入藏的随行之一。

将时间拨回到唐贞观十五年(641),江夏王李道宗之女——文成公主一行从长安出发,途经西宁,经过日月山、倒淌河,看见青海湖,邂逅汉武帝心心念念的天马——青海骢,经过长途跋涉最终到达了吐蕃。松赞干布亲至河源迎接,谒见李道宗,行子婿之礼,之后松赞干布偕文成公主返回拉萨。

这场和亲本质上是一次成功的“文化交流”活动。文成公主从中原带入吐蕃的物品包括佛像、文典、医典、农耕技术、种子、珍宝、绸缎、占卜术以及各类技工,基本涵盖了律令、宗教、文化、农业、医学、历算等社会生活的重要方面。如此数量浩繁、种类齐备的典籍和物品当然不可能是文成公主一个人、一次性带入西藏的。在文成公主入藏后,吐蕃派遣酋豪子弟进入唐朝的国子监,研习《诗》《书》。有唐一代,唐蕃双方有记载的交聘多达290多次,其中,蕃使来唐180多次,说明西藏人民是如何渴望学习中原文化。

在藏地,流传甚广的传说中文成公主擅长堪舆、占卜。她协助藏王松赞干布建造了大昭寺。她也被藏族人民认为是观音菩萨的化身。日喀则一带的铜匠、木匠等,都奉文成公主为祖师。同时,藏地还流传着纺织、刺绣等技术都是文成公主所教的说法。这些都反映出中原文化对西藏地区深刻久远的影响。

“青藏高原四千三,羊啼马啸鸟飞难。”在过去数千年岁月里,从青海到西藏,这段旅程曾被蒙上死亡的阴影。汉武帝在位时,将军李息带兵征讨羌人,途经青海湖,一夜之间,五千人马冻死。1300多年前唐贞观年间,文成公主进藏,到达吐蕃都城逻些(今拉萨)时,随员与牲畜也是损失过半。

如今,在这条曾经渺无人迹的路上,青藏铁路打破了时空壁垒,火车在高原上追逐壮美的风光。要感谢无数铁路建设者和工作者的付出和奉献,他们犹如雪域的雄鹰,意志坚决,让青藏铁路在翻越唐古拉山到达拉萨后,能继续展翅高飞,去往下一个城市日喀则。

东临拉萨与山南,西接阿里地区,南与尼泊尔、不丹、印度接壤,处于喜马拉雅山与冈底斯山之间的日喀则,是西藏第二大城市,也是历代班禅额尔德尼的驻锡地——扎什伦布寺的所在。

扎什伦布寺,意思是“吉祥须弥山祥善乐园殊胜各方之洲”。寺庙依山而建,始建于公元1447年,寺内供奉着世界上最大的弥勒大佛铜像和历代班禅的灵塔。扎什伦布寺是一座寺,也似一座城,引领着无数人走出心灵的迷障。

让我们将历史的轮盘拨回到15世纪。在日喀则的尼色日山上,尊者宗喀巴的弟子之一根敦珠巴大师,为了纪念圆寂的上师喜饶僧格,聘请尼泊尔的工匠,制作了一尊释迦牟尼鎏金铜像。围绕着这尊圣像,根敦珠巴大师开始修建佛殿,于是有了扎寺的第一座佛殿释迦牟尼殿的建成。

如果说,珠峰是日喀则的宝冠,那么扎寺就是日喀则的心脏。一定是至深的因缘,才能让扎什伦布寺在500多年的风雨中伫立不朽,静静守护着日喀则,护持着后藏的百姓。

在日喀则还有一处神圣的颇章,被称为德庆格桑颇章。德庆格桑颇章是历代班禅额尔德尼的宫殿,由七世班禅丹白尼玛在清道光年间所建,颇章内有佛堂、金殿、护法神殿等建筑。但在1954年不幸被洪水所毁,后来由国家拨出专款,修建了目前这座“德庆格桑颇章”,被称为“新宫”。如今,颇章里居住着十一世班禅额尔德尼·确吉杰布大师。

新宫位于日喀则城西,距扎什伦布寺约一里地,是一座传统与现代所交融的建筑,古朴典雅又雄伟奇丽,院中树木葱郁,花卉遍地。主体建筑中除了班禅大师的起居室、办公室外,还有大小经堂五间,供奉着百余尊精美的佛造像。最令人感到绝伦的是大厅两侧的彩色壁画。笔法圆融细腻,色彩绚烂夺目,清晰地描绘出佛教经典中极乐世界与炼狱的故事,猛兽、蟠龙、人物、祥云让宗教与艺术合为一体,让人不觉沉浸于其中。

扎什伦布寺自四世班禅大师之后,成为历代班禅大师的驻锡地,同时也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庙之一。我有缘于藏历八月初二,观摩了扎寺传统的跳神节——“寺莫钦波”。“寺莫钦波”是由七世班禅丹白尼玛创立的,距今已有200多年历史。每年的跳神节期间,远近乡亲前来拜佛、转经、观看羌姆,进行物资交流,热闹如赶集。扎寺的僧人要表演金刚、骷髅、鹿牛、比丘、鸦鸱、六长寿等数十种不同寓意的神舞,以此祈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扎什伦布寺的“寺莫钦波”传承严谨,盛大庄严。即使是对佛法、对“寺莫钦波”不了解的人,都可能因观看神舞而心生恭敬,升起善的心念。

参加完“寺莫钦波”之后,十一世班禅大师建议我一定要去萨迦寺。萨迦寺在日喀则萨迦县奔波山下。“萨迦”系藏语音译,意为灰白土。北宋熙宁六年(1073),吐蕃贵族昆氏家族的后裔昆·贡却杰布发现奔波山南侧的一山坡,土呈白色,有光泽,现瑞相,即出资建起萨迦寺,逐渐形成萨迦派。

说到萨迦寺,还有一位不得不提的传奇人物,他就是南宋恭帝赵顯,国破家亡之后,被遣往雪域出家,终成一代高僧翻译家,也是峰回路转,令人称奇。

南宋德祐二年(1276)正月,临安城破,5岁的小皇帝宋恭帝随谢太皇太后投降,被忽必烈封为瀛国公、开府议同三司检校大司徒。恭帝18岁时,获知忽必烈想除掉他后,请求剃度为僧,永脱尘世,被应允。

据元代高僧释念常所著《佛祖通载》记载:“宋主以王位来归,学佛修行。帝大悦,命削发为僧宝焉。”于是“受赐钞百锭,往吐蕃学法”。赵顯从脱思麻进入乌斯藏(在今西藏自治区)。

赵顯入藏后居于萨迦寺,更名为合尊法师,号本波讲师。赵顯以赵家人遗传的文化素养,很快在萨迦寺学会藏文,并勘对藏汉文佛经,重加修订翻译,有《百法明门论》《因明入正理论》等译作传世。在《因明入正理论》扉页留下了题字,自称“大汉王出家僧人合尊法宝”,被藏族史学家列入翻译大师的名单。赵顯一生从临安开始,徙居元大都、上都、乌斯藏,他在乌斯藏定居35年,讲经说法,译经法,于54岁时亡故,虽再未返回中原,却成为历史上游历最远的一位汉人皇帝。

萨迦寺用象征文殊菩萨的红色、象征观音菩萨的白色和象征金刚手菩萨的青色来涂抹寺墙,所以萨迦派又俗称“花教”。萨迦原分南北二寺,我来到南寺,映入眼帘的是并不大的门和高耸的宫阁。这种特殊的建筑,像一座碉堡,巍峨、壮丽、厚重地耸立在那里,萨迦寺大殿中用到的巨木高达几十米,有40根,其中最著名的有4根,各有传奇。听着那些传说,我不禁感慨,在遥远的年月里,要以无比坚韧虔诚的心,才可以建成这样恢宏的寺院。

萨迦寺所藏贝叶经,其数量已经超过印度,更有《布德甲龙马》大藏经这样令人叹为观止的巨型经书。大经堂正西佛像墙后,有一处经书墙,堪称“慧海经山”。它拥有高达10米、藏书84000部的经书墙,其中包括2800多部元、明期间的手抄经典,绝大多数来源于古印度,都有上千年的历史。大殿的四壁曾堆满了经书,都是用金汁写成的。萨迦人说,如果殿外的墙壁倒了,经书就是第二层墙壁,由此可知经书之多。当年缮写经书所耗费的黄金,算一算何止千斤。

萨迦寺素有“第二敦煌”之称,所存留的元代坛城壁画,颜料是采用上好的绿松石、红珊瑚、黄蜜蜡等材料磨成粉末,绘制而成,颜色鲜艳,历久弥新。萨迦曾是西藏制造佛像很有名的地区,其佛像用金、银、铜三种原料混合而成,色泽柔和光亮,寺中佛像不下万尊。700多年后,萨迦寺在政治上的辉煌早已淡去,作为艺术的价值却依旧令人瞩目。我爬上又窄又陡的木楼梯,来到平顶,眺望蓝天下峻凛的山脉、随风飘扬的桑烟和风马旗。近处有逶迤转经的人和不绝于耳的诵经声。不需要更多了,此生此刻就很好。

回到日喀则,这座欣欣向荣却依然保持着古朴庄严的城市,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朝气,是神圣寂静之地,让人心有寄托。回到扎什伦布寺,坐在历代班禅大师曾经驻足的经堂,思想历代班禅大师的爱国爱教情怀;阳光洒在酥油茶上,继而折射在桌上,红色的袈裟映衬着金色的佛像,庄严在我心中油然而起,这不是色彩带来的,而是安静与平和带来的。诚如十一世班禅大师所言,我们看到的、见到的人间美好,都是因为美好而成为美好。


编辑:陈姝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