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附记

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其实是有名字的。我把拍摄花的照片发到微信上求教。很快，我的一位博学多才的医生朋友给了答案，叫“艳山姜”，是姜科山姜属植物，株高可达3米，4-6月开花，7-10月结果。产于中国东南部至西南部各省区，热带亚洲广布。

艳山姜

我在海口火山岩地区的石漠地拍到这张照片。镜头里的这种花我从来不曾见过，也叫不出它的名字，只是见到它从宽厚的叶子中钻出来，叶子是墨绿色的，周围是比叶子颜色更凝重的火山岩，黑黑的，突兀峥嵘，坚如钢锉，显现逼人的气势。就在这样寸土不生的境地，竟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勃发，竟有如此娇艳的花蕊绽放。

李仁臣

距离产生美，反差同样产生美。越是恶劣的环境，越有不屈的生命。这种生命的顽强，展现在它的根茎，它的枝叶，它的果实，尤其是它的花朵上。这样的花朵，未必有牡丹那么华贵，未必有梅花那么馨香，但是它却以无法压抑的力量震撼你的灵魂。

正如我在南极、北极科考时见过的那些植物，它们没有御寒的外衣，裸露在寒风中，匍匐在冻土上，没有争奇斗艳的高调，却有不畏艰险的傲骨，诠释着生命的意义。在北极，我看到一种植物，矮矮的，连一根筷子的高度都不到，而且扭曲着，歪斜着，还有些许绒绒的絮絮，一点也不起眼。我请教同行的植物学家，敢问它的名称，人家说，这是柳树！我惊讶了！啊！这伏在冰雪中的是柳树，是风摆婀娜多姿的柳树，是似剪春风剪出万丈绿丝绦的柳树？“是的”，植物学家斩钉截铁地说：“可别小看它哟！它却是北极地区的乔木！”

北极的柳丛，不是花朵。但它那绒绒的白絮，在冰天雪地之中，不就是美丽的生命之花吗？南极的苔藓，也不是花朵，它顽强地附着在岩石上，星星点点，远远看去却像江南连片的油菜花一样绚丽！我曾被北极柳打动，也曾被南极苔藓震撼。

往往在最不适宜生命存活的地方，却最能感受生命的美丽。在南极时，我曾到我国的长城站水源地踏访，这其实是山麓中的一个小湖泊，那天下着雪，长在石头上的地衣，平时灰蒙蒙的，这时顶着丛丛雪花，煞是好看。我真想采一丛作为南极之行的纪念，但随即为此而自责，因为科考队员告诉我，它每生长哪怕一毫米，都要许多年。这样艰难地活着，岂敢动它一指！

生命的美丽，来自顽强，也来自于和谐。进南极的那天，和我们一行到长城站的还有一个外国老头，须发花白，一看就是个饱经沧桑的汉子！后来，我们访问捷克南极科考站，才对他肃然起敬。他是捷克站站长，在国内是大学教授。他的科考与众不同，不仅地处海峡深处，交通十分闭塞，环境十分严酷，而且经费极度短缺，因为他们是一个民间科考站，得到的仅是道义上的支持。他们生活在严寒中，没有电热器，仅凭风力发电照明，灯光如豆。物资更是捉襟见肘，当家食品竟是一种黑豆。我们去访问，给老头背去了一编织袋洋葱、土豆、苹果。老教授选择的课题，是人在南极的生存极限，他是把自己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用自身来做实验！尽管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他是美丽的。生命因这种精神而美丽！在这样一个艰苦的地方，他还不忘用石头垒成路标，提示路标以内不准践踏，因为那里长满苔藓，要是谁不小心在这些苔藓上踩一脚，它们会停止生长好多年！捷克老教授用付出身体健康的代价，来验证人对自然的索取可以减少再减少，以至达到他这样的极限。这是一种真正的科学精神，人类有责任保护人与世界万物共同拥有的家园。

记得丘吉尔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我们人类是通过摄取大自然的一些资源来使我们的生命得以维持，这叫生存。但是，我们的生活则是通过我们不断地去分享、去创造价值而获得的。所以生存跟生活一定是两个概念。一花一世界，一人一世界。纵观天地间，花有荣枯，人有生死。人在生死之间这段有限的时间里，也就是自己活在世上的时候，要像花朵一样，哪怕小得不起眼的那种花儿一样，拼尽气力绽放，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作者系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人民日报社原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