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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清供:花道的形式与意趣

2017年01月19日 15:07 | 作者:刘悦笛 赵强 | 来源:《古典工艺家具》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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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中国人湍飞四溢的生活热情,数千年前就寄托在观花、赏花的活动中,但真正的插花艺术,也就是花道,却要到唐代以后才兴盛起来。

据说,古人的插瓶花灵感来自于佛教“供花”仪式的启发。东汉时期译为汉文的《修行本起经》中说,佛出场的时候,“有一女持瓶盛华(花),佛放光明,照彻花瓶,变为琉璃”——花在佛教教义中寓意本心清净,不受尘俗玷染,用花供佛,可得“广大福报”、“急速证得涅槃”等“十功德”。最初的瓶花,也就是把供养佛的花放置在盛有清水的器皿中,以保持其鲜艳盛开之态。

“插花艺术”要走进凡俗人生、日常生活“插花艺术”要走进凡俗人生、日常生活

《南史》记载,南朝齐晋安王萧子懋七岁时,母亲病危,请僧人来做道场祈福。有人献上莲花供佛,僧人们用铜罂盛水,把花茎浸在里面以防迅速枯萎。萧子懋见状,跪在佛前发愿说:“若使阿姨因此和盛,愿诸佛令华(化)竟斋不萎。”“阿姨”是庶出子弟对生母的称呼。据说萧子懋的虔诚感动了佛祖,佛事连续做了七天,莲花鲜艳如故,母亲的病也痊愈了。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魏晋时期的瓶花还很难说是“插花艺术”,一方面,瓶花是供佛之用,与中国固有的赏花、咏花传统还没有汇合;另一方面,此时的瓶花只是折取花枝,简单放置在器皿,没有人的才思、情致的注入。若要成为真正的“插花艺术”,须得满足两个条件:第一,瓶花走进凡俗人生、日常生活;第二,人把瓶花看作自己艺术构思、创作和审美欣赏的对象,将自身的生活追求和审美理想投射在花道上。

家家喜为俗,人人迷不悟

进入唐代以后,中国人的赏花热情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狂热地步,花道就形成于此时。根据史书记载,唐代社会风行赏花、观花,尤其嗜好牡丹,每年暮春,牡丹开放的时节,长安阖城老幼,不分男女,争相寻花、访花,“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白居易在一首《买花》诗中曾记述过这样的盛况:

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家家喜为俗,人人迷不悟。

买花自然是为了欣赏的方便,但如果百朵牡丹,价格竟然高达“五束素”(二十五匹绢),那就有些离谱了。但也就是为着欣赏的方便,最大可能地把花引入自己的日常生活、居室住所,才催生了种种花事。《开元天宝遗事》中曾记载过一种叫做“移春槛”的奇异发明:权相杨国忠的子弟们每到春天,就把各种奇花异草种植在栅栏中,下面用木板托起,装上轮子,走到哪儿都要拉着,以便随时观赏——看来,这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花车”了!

插花插花

当然,大多数人没有这等财力,只能选择将花枝折下,佩戴在身上,或插入瓶中,聊以尽兴。诗人杜牧有一年兴致冲冲,到长安城外的杏园春游,结果发现园中百花憔悴,不禁发牢骚说:“莫怪杏园憔悴去, 满城多少插花人。”这里说的“插花”,大概还是簪花、佩花之类。不过,同时代插瓶花的风气也兴盛起来。晚唐人罗虬写过一篇《花九锡》,对当时流行的插花艺术有简要的交待:

花九锡,亦须兰、蕙、梅、莲辈乃可批襟,若芙蓉、踯躅、望仙、山木、野草,直惟阿耳,尚锡之乎?

重顶帷(幛风)、金剪刀(剪折)、甘泉(浸)、玉缸(贮)、雕文台座(安置)、画图、翻曲、美醑(赏)、新诗(咏)。

我们在“文房之美”中说过,“九锡”是古代帝王专用的仪仗,一般指赐给功勋卓著的将相。《花九锡》与“文房之美”中提到的《驴九锡》、《毛颖传》等一样,也是游戏笔墨的文字。不过,从中我们也能窥见唐代人插花的意趣和风尚:首先是对花的种类有所特定选择,只有兰花、蕙兰、梅花和莲花等才有资格入选;其次是花器精美华丽,如金剪刀、玉缸、雕文台座等折花、插花所用工具和器皿等,均是精心打造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插花不仅仅为了观赏、悦目,还要有雅歌、美酒相伴,结合绘画、音乐、诗歌等艺术形式进行综合性的欣赏和再创作——“花九锡”实际上构成了一个由花、工具、器皿以及诗、书、画、酒、音乐等共同环绕起来的综合了生活和审美等要素的生活艺术空间。插花不再是简单地把花枝剪下、安放在器皿中,而是要充分发挥人的想象力、创造力,这就是花道的精髓所在。

这一生活艺术空间一旦打开,就吸引了无数的幽人韵士致力于此。自唐以后,中经五代、两宋,一直到明清时期,瓶花一直都是深受文人墨客眷顾的案头清赏,花道的艺术不断丰富、升华,涌现出一大批专门的花道著作,较为著名的有张翊的《花经》、张谦德的《瓶花谱》、袁宏道的《瓶史》、屠本畯的《瓶史月表》等,而那些图绘生活闲情、闲事、闲赏的著作如《山家清供》、《清异录》、《遵生八笺》、《长物志》、《考槃余事》、《闲情偶寄》、《枕中秘》等,也无不将瓶花列入。花道的形式和意趣,也彰显于其中。综合这些著作,我们可以从品花、择器、制宜与清赏四个层面来理解花道。

品花

“品花”是花道的第一步。“品”就是品评、品第,评定花的级别高低。花道之品花,主要有两种方式:其一是在各种不同的花之间进行甄别、评判。宋代张翊的《花经》中把七十多种花分成九品,如“一品”有兰、牡丹、荼蘼、睡香等,“二品”有琼花、蕙、岩桂、茉莉、含笑等……如此依次品第,品级越低,种类越多。这种品评方式就像是为人物封官赐爵,暗含着古人特定的审美趣味和价值判断。我们所熟知的“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等,因为它们自身或是有浓烈的香气,或是生长于人迹难至的幽谷,或是外直中空,或是凌霜傲雪等自然习性,契合了古人对于“君子”之品行的期待和想象,在大多数的名花排行中位居前列。而其他被目为下品的花,则要屈居“奴婢”之列,在插花时作为陪衬之物。如迎春花、瑞香花、山茶花为梅花之婢,玫瑰花、蔷薇花、木香花则供牡丹役使。制作瓶花时相间搭配,务求主次分明、浓淡相映,如此方能曲尽雅俗相谐之妙,不至流入孤俏凄清、曲高和寡的氛围。

品花有节品花有节

其二是在同一种花内部进行品评。袁宏道《瓶史》中就在梅、海棠、牡丹、芍药、石榴、莲花、木犀、菊、腊梅等花中优中选优、拔其颖异,如梅当以“重叶绿花玉蝶百叶缃梅”为上,而“西府紫锦”则为海棠之冠……在他看来,“色之绝者,蛾眉未免俯首;物之尤者,出乎其类”,如果天生丽质、倾城倾国的美人与艳冶俗媚的女子混淆莫辨,实在是暴殄天物!花亦如此,只有那些禀赋最细微、最敏感的艺术感觉的人,才能独具慧眼,使奇花异木不至于埋没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中。

花开有四时之别,每种花中又有品第之高下。古人将这两种“品花”方式相结合,就能在四季之中,选择最恰当的时鲜花朵来制作瓶花,放置案头、观赏玩味。其用思之深,不可不谓之细密精妙!袁宏道就对其品第、择取之精不无得意,他说:

入春为梅、为海棠,夏为牡丹、为芍药、为石榴,秋为木犀、为莲、为菊,冬为腊梅。一室之内,旬香何粉,迭为宾客。

如此精益求精,何愁居室不美、生活不快!宋代词人张耒曾有一首咏瓶花诗说“摘梅花数枝插小瓶中,辄数日不谢,吟玩不足形,为小诗:疏梅插书瓶,洁白滋媚好。微香悠然起,鼻观默自了。秀色定可怜,仙姿宁解老。禅翁心土木,对此成磨恼。”——这是说作者本来已是土木形骸,不解人世趣味了,但数枝梅花摆放在书斋中后,红花绿萼与素雅白瓷交相映衬,幽香袭人,唤醒了他沉睡酗酒的视觉和嗅觉的敏感,以至于沉溺其中,欲罢不能!

择器

“择器”是选择插贮瓶花所用的器皿。唐人最初插瓶花,只取普通的瓶缸,并无专门的讲究。五代时,郭江洲发明了一种“占景盘”,在铜盘上铸成许多竖立的铜管,管口下端相连。把花插在铜管中,在铜盘中注水,可以保持花的娇艳,“十余日不败”。宋代以后,瓶花所用器皿更加讲究,多用古董或专门的瓷器,对花的品种、颜色以及摆放位置与器皿的搭配均有要求。高濂在《遵生八笺》中总结说,堂中插花,应该用汉代的铜壶、古尊或体积较大的古瓷器,应该摆放在高架两旁或几案之上,折花也必须选取较大的花枝;书斋中插花,则应该选用胆瓶、鹅颈瓶、花觚等体量较小的精致瓷器,折取痩巧之花,作为案头清供。此外,对于瓶、缸的颜色、样式等也有细致的区分,如“冬时插梅必须龙泉大瓶,象窑敞瓶,厚铜汉壶,高三四尺以上……砍大枝梅花插供,方快人意”。

“择器”之“器”,一端连接着花,另一端连接着居室,务求花、器与居室三者在形制、大小、高低、颜色等形式上错落有致、和谐统一,如诗如画,“得画家写生”之妙,富有“天趣”。这才是使人快意、快活的居家之美。

人将自身的生活追求和审美理想投射在花道上人将自身的生活追求和审美理想投射在花道上

制宜

“制宜”是瓶花插贮、欣赏的方法和原则。花木及插贮的具体方法,在“品花”与“择器”中已经充分显示出来。然而要突破物质和形式的束缚而进入艺术创造和欣赏的层面,还需要更多的情感、心灵的介入,正所谓超乎器而进乎道的“清赏”境界。清赏重在“赏”而追求“清”:“赏”是玩赏、把玩的过程,“清”则是玩赏、把玩所能企及的艺术境界。这就不是单一的物力、才情和趣味等所能达到的了,古人就常常感叹:

得胜花者,未必有胜地;得胜地者,未必有胜时;得胜时者,未必有胜情;得胜情者,未必有胜友。雕栏画栋,委巷村廛,非地也;凄风苦雨,炎昼晦夜,非时也;宦情生计,愁怀病体,非情也;高官富室,村妓俗人,非友也。具花情,然后择花友;偕花友,然后谋花地;定花地,然后候花时,庶几岁一遇之矣,然而不可必得矣。

如此说来,赏花竟也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品味到清赏之乐。这当然是文人士大夫的优雅绝俗的情趣和品味。花、时、地、情、花友等,就是所谓的清赏之“宜”。

赏花有德赏花有德

清赏

清赏之宜,分为人物之宜、时地之宜与赏鉴方式之宜。

所谓人物之宜,是说不同性情、趣味的人,适合不同的花木,如梅宜隐士、海棠宜韵客、牡丹和芍药宜靓妆少女、石榴宜艳色婢、木犀宜清慧可人的小家碧玉、莲宜娇媚万端的小妾、菊宜好古而有奇气之士、腊梅宜清瘦僧人等——这是将自身的人格理想与花的自然品格相融会而生成的审美趣味。

时地之宜是指对于不同的花而言,各有恰当的欣赏时机和场合,如冬天盛开的腊梅适合初雪、雪霁、暖房中把玩;春日绽放的温花适合在晴日、轻寒、华丽的高堂中观览;夏日开放的暑花应该在雨后、快风、木荫或竹下、水阁中看取;秋日的凉花,则须爽月、夕阳、空阶、苔径或古藤巉石边欣赏。

而鉴赏方式之宜,则有所谓“香赏”、“酒赏”、“茗赏”等区分,也就是燃香赏花、品茶赏花与饮酒观歌舞赏花等。如陈继儒说牡丹芍药最适合佐以歌舞,而海棠桃李等则适合酒宴;韩熙载则认为对花焚香,妙不可言。

岁朝清供岁朝清供

花道之妙,妙在拈花入瓶、执瓶入室,借着自然之美与人之艺术创造力的融合,来营构真实的、富于生机和活力的生活艺术空间。对于富贵人家、清雅士人而言,品花、择器、制宜与清赏自然是越精致、越考究,就越能凸显出人的品位和层次。而对于清贫百姓、市井小民而言,花木、花器虽然不能精益求精,但插花、赏花所能带来的快乐却也丝毫不差。比如李渔曾经发明过一款“生花床帐”,就堪称市井小民之花道的经典。生花床制作简单,就是在床帐内架设托板,蒙以纱罗,然后摆放上时鲜花木,以求伴花入眠,花香入梦。睡在这样的床帐中,自然是“身非身也,蝶也,飞眠宿食尽在花间;人非人也,仙也,行起坐卧无非乐境。予尝于梦酣睡足、将觉未觉之时,忽嗅蜡梅之香,咽喉齿颊尽带幽芬,似从脏腑中出,不觉身轻欲举,谓此身必不复在人间世矣”。

编辑:陈佳

关键词:四时清供 花道 形式与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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