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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京剧而生

2017年04月24日 08:49 | 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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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今年是京剧谭派创始人、京剧大师谭鑫培先生诞辰170周年,谭派第四代京剧大师谭富英先生诞辰111周年。4月21日,京剧电影《定军山》在北京举行首映仪式,而1905年,中国第一部电影正是谭鑫培先生主演的《定军山》。悠悠百年传承,谭派艺术历久弥新,魅力丰厚。为纪念这两位京剧大师,本刊邀请谭派传人谭孝曾、谭正岩父子讲述他们心中的谭派艺术。

▲谭家三代:谭元寿(中)、谭孝曾(右)、谭正岩(左)

谭家三代:谭元寿(中)、谭孝曾(右)、谭正岩(左)

    京剧电影《定军山》剧照,左为谭正岩饰演的赵云,右为谭孝曾饰演的黄忠。

京剧电影《定军山》剧照,左为谭正岩饰演的赵云,右为谭孝曾饰演的黄忠。

    ▲跨越百余年的谭派六代“黄忠”

跨越百余年的谭派六代“黄忠”

谭孝曾:吸取时代的养分成长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传令号,大小儿郎听根苗……”这是谭派经典作品《定军山》中的一个著名唱段,很受观众喜爱。由我和谭正岩主演的京剧电影《定军山》终于跟大家见面了,听到这熟悉的唱段,不由想起我的高祖谭鑫培先生在1905年所拍摄的中国电影开山之作《定军山》。我们已无缘得见100多年前电影《定军山》中谭鑫培先生的风采,在电影艺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作为谭派传人,精心拍摄一部京剧电影《定军山》,是对先辈的缅怀致敬,更是对谭派艺术的传承和发展。

曾经有人说,谭派的历史就是一部浓缩的京剧史,但同时,谭派的历史也可算是浓缩的电影史,谭门七代有五代人参与过电影,这在戏剧界和影视界是罕见的。比如1934年我国第一部有声戏曲电影是祖父谭富英先生主演的《四郎探母》;1957年,谭富英先生和马连良、叶盛兰等诸多名家合作拍摄《群英会·借东风》;1971年父亲谭元寿先生主演《沙家浜》……1905年的电影《定军山》,开辟了中国自己的电影时代,为什么谭鑫培先生会成为这部电影的主人公呢?原因可能很多,我想的是———谭鑫培先生不保守,在艺术上非常开放和积极,正因如此,他才能接受电影这种在100多年前的中国算是“西洋景”的新鲜的艺术形式。其实,谭鑫培先生一直是个艺术上的改革者,他继承老一辈艺术家的成果,博采众长,并结合自身条件探索创新,对老生唱腔进行改革,广泛吸取了青衣、老旦、花脸各行当的唱法,创造了细腻婉转的新腔。同时,他对百余出剧目进行了精心修改、整合、提高,才能创立京剧史上第一个老生流派。

谭鑫培先生在他那个时代可算是“超级巨星”,有“无腔不谭”的盛况。余叔岩、杨小楼、梅兰芳等都受过他的影响和启迪,最终成为艺术大师,丰富了京剧的流派。谭鑫培先生那一代艺术家们创立了京剧声腔艺术的规范,是划时代和超时代的。

我出生时,曾祖谭小培先生还在世。他每天都要出门遛弯,我总是跟在身边。出了位于大外廊营1号的家,坐上三轮车,来到观音寺口上,曾祖父就会下车,右手拄着拐棍,左手拄着我的脑袋,一老一小便遛了起来。曾祖父的眼界很开放,他上过德国学堂,遛弯时到了同仁堂对面的西药铺,会跟别人说洋文。由于曾祖父年事已高,我年纪又太小,他没法跟我说京剧、说谭派,但我却对他的德行印象深刻。要想唱好戏,先要做好人,对于谭派艺术来说,德与艺同样重要。曾祖父非常严谨,勤俭持家,家里吃饭都是时令的大锅菜,冬天熬白菜,夏天是西红柿、冬瓜。家里的孩子很懂规矩,穿衣服也是老大老二老三传着穿。正是这种严谨的家风,让我们从小受到良好的熏陶,让谭派艺术精神能够不断延续。

我是看着祖父谭富英的戏长大的,七八岁开始,就跟着祖父上后台,看他怎么化妆、怎么穿戏服、怎么上场。对于孩子来说,新鲜感和好奇感居多,并不太懂谭富英先生在舞台上的艺术水准和魅力,但却得到了最大的震撼和影响:我站在后台幕布边看着祖父上场,他的身影一出现,台下就是热烈而轰鸣的掌声,这叫“碰头好”,只有艺术获得观众认可的演员才有。当时我心里想,为什么我爷爷出来观众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我特别羡慕,心里想着,我以后也要这样。

1959年,我自己去考了戏校,那时候要求必须小学四年级毕业,我差了一年,直到1960年第二次考才成功进了戏校。不过,在这个过程中,祖父一直没问过我,我心里感到很奇怪。后来我告诉祖父,自己考上戏校了,祖父特别高兴,我才放下心来。原来,作为梨园世家,他心里当然对我抱有很大希望,但又深知做这一行的辛苦和不易,心疼呵护孙辈,有一种矛盾的心理。得知我主动上戏校,他是很欣慰的。

谭富英先生在舞台上的风范大气潇洒,他表现出来的那种正气凛然、憨厚老成,跟生活中其实是一模一样的。以至于我看着他在舞台上塑造的诸葛亮、鲁肃、蔺相如……会觉得他们就是我的祖父。艺术和生活分不开,我一直认为,真正的艺术家是你看了他的艺术就知道他的人,看了他的人就知道他的艺术。祖父在家里最常见的形象就是坐在沙发上看古书。他跟我说,老生戏反映三国、列国的故事很多,要想唱好戏,把握好人物,相关的书必须多读、熟读。直到现在,我一直保持着回家后看书的习惯。而我对京剧一生的坚持,也是来源于祖父的影响。做京剧演员需要长期不懈付出巨大的努力,在我处于低谷的时候,是祖父朴实的教诲———“小子,砖头瓦块都有翻个儿的时候”———鼓励着我,让我能够克服困难走下去,真正在舞台上展现谭派风采。

很多人认识和熟悉我父亲谭元寿先生的艺术,是京剧《沙家浜》中的郭建光。但这个成功不是偶然的,而是他多年艺术生涯的结晶,是巅峰的展现。其实,父亲早在21岁时就已经在上海的天蟾舞台挑班演出,那时候上午、下午、晚上三开箱,最少也是两开箱。他不但能演文戏,还能演武戏,像《三岔口》《金钱豹》《美猴王》等。我七岁跟着母亲到上海陪父亲一块生活了半年,每天看父亲演戏。记得看到《野猪林》里父亲饰演的林冲被打,我恨不得冲上台去,到林冲被发配,我难过地不敢看,可见其魅力。长达两年半的时间天天挑班演出,父亲在“实战”练就了过硬的艺术实力,也积累了丰富的艺术经验。

父亲年过70还上台演戏,每天压腿、踢腿、吊嗓子。现在,他就要90岁了,每周一和周六,仍然约上琴师吊嗓子,仍然是F调。只要在这两个时间点,一年到头,你随时去“抽查”,准能看见他。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事情父亲不怎么记得清楚,跟他聊天反应也没那么快,但是只要跟他说戏,他眼睛立刻就亮了。问他哪出戏是什么词,或是什么唱腔,他张口就来。为什么父亲今天还是这样努力?他曾说,“我是为京剧而生的”,我想,就是因为他太爱京剧了吧。

现在,我儿子谭正岩成为谭派艺术的中坚力量,扛起了传承的责任。人们都知道谭派艺术难学,讲究文武双全,有很多高难度技巧今天已经没有出现在舞台上了。1967年到1977年,因为时代的原因,祖父谭富英不能演传统戏,他就每天下午3点钟在家里跟我说戏、聊典故、忆梨园往事,这使我的脑子里形成了一个谭派艺术的资料库,其中就包括好些久未出现的“绝活儿”。有一阵子,正岩演《四郎探母》,我想起一个绝活儿。我跟他说:“你现在演杨延辉下场被绊马索绊到,是先扔了马鞭再来一个吊毛(演员手不撑地,纵身向前翻跃,以脊背着地),我们家里有个绝活是单腿吊毛的同时,马鞭走180度从身后摔到下场门。”正岩一听,很感兴趣,要我指导他,想练出来。这个技巧祖父谭富英先生、父亲谭元寿先生和我都没走过,我也希望正岩能够让它重现风采。不过,练习难度是很大的,而且有危险。就好比你要一手画圆、一手画方,一心二用、彼此协调。马鞭没有掌控好会乱飞,而吊毛没有掌控好的话很容易受伤。正岩刻苦练了很久,成功率只能达到十个里面成功两三个。后来,正岩要参加北京京剧院举行的青年演员京剧擂台赛,跟我说想用这个。我一听,说不行,成功率太低了,十个里面能成功九个还差不多。到了比赛当天,我和正岩的母亲在台下当评委,没想到他真走了一个吊毛绝活儿,我们两惊得腾一下就站起来了。演出很成功,后来我才知道,正岩比赛当天开演前在舞台上又试练了几个,都成功了,于是他下定决心晚上比赛时用。我们对他的成功当然很高兴,但更让人欣慰的,是作为年轻人,面对这么多元的社会,能够默默挑战自己,用谭派艺术的高标准来要求自己,这正是谭派传承所需要的品质。

这一次,在京剧电影《定军山》中,正岩在前半部饰演黄忠,后半部饰演赵云,我则饰演黄忠,这也是我们为谭派艺术传承发展所做的努力。从2015年8月开拍到现在,我担任艺术指导,倾注了所有的心力,从前期准备,到录音、拍摄、表演等诸多细节,都力求完美。直到上月底,我们还在剪接片子、调整颜色,精益求精。通过电影拍摄,对我们今后的舞台表演也大有裨益,因为在电影表现方式中,有特写放大的镜头,要求表演更为细致,能够提高把握人物的能力。

在影片的结尾,我们把谭派一代一代的照片放上了荧幕,最后出一条字幕——向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致敬,谨以此片纪念京剧大师谭鑫培先生诞辰170周年。这样表达对祖先、对前辈的缅怀和敬意,非常有意义。4月23号,我们还将在谭鑫培先生诞生地湖北武汉江夏举办一系列演出,来纪念这位艺术大师。这些年,我也陆陆续续收了十几个学生,希望不断壮大传承的力量。谭派艺术七代传承百余年,源远流长,依然有旺盛的生命力,它会不断吸取时代的养分而成长,在继承中获得更大的发展。

谭正岩:京剧是我的生命和责任

我是在京剧的氛围里长大的。小时候听到别人说京剧流派,感觉就像武林高手似的,接触了京剧,才知道这是指不同的表演风格。从记事情开始,我的街坊邻居、幼儿园老师等身边的人经常跟我说:你是谭派的未来,你要为京剧负起责任……长大后我自己总结,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有了一种责任感:我为京剧而生,我这一生就是要干这一行的。

所以,当父母问我愿不愿意进戏校学戏时,我毫不犹豫地说,愿意。学戏苦,经年累月,反复磨炼,不过,刚进戏校的一学期,我却没感到什么苦,似乎新的生活挺有意思:该上课上课,该练功练功。“好景”不长,开始彩排了,看到有些同学登台演出,我一下看到了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心里有一股“火焰”慢慢燃起:我也要练出样儿来。

由于出生在梨园世家谭派,一开始戏校的老师觉得不好教我,他们并不是谭派,怕教坏了。为此,我爷爷谭元寿先生专门带着我一个一个拜访老师,跟老师说该怎么教就怎么教,家里保证一个手指头都不动,这是对老师的尊重。在老师的帮助下,我开始了“魔鬼训练”。戏校学生是早上6点半开始练早功,我就4点半起床,加班先练一个多小时。练功最考验的当属压腿,京剧的压腿要把腿往短了压,初步用脚尖能够到脑袋,接着是鼻子、嘴、下巴。练腿非常疼,又很枯燥,疼起来人容易急躁,一边忍住疼,一边还要克服急躁情绪。为了能把腿压好,我们想了很多“笨”办法,比如把长条凳吊在腿上。为了练腿的控制力,我睡觉把腿压在墙上,第二天早上醒来腿已经完全动不了,需要同学帮忙才能放下来。练功必须有恒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因为老练不一定能长功,但不练就一定会大大退步。1993年底,我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公演,剧目是《八大锤》,当时爷爷和父母都去了。演出很成功,我看到爷爷颔首微笑,父母也很兴奋,心里想着:我的汗水没有白流,我能给他们争光了,不枉我姓谭。

之后,我开始跟父亲学习谭派剧目,每一出戏都是一句一句地学,爷爷则指导“点睛”。我从中国戏曲学院毕业后,还因为塑造人物跟父亲抬过杠。比如《龙凤呈祥》的刘备在听赵云说曹操要派人夺取荆州的消息后,有一句“哎呀”。我的想法是一般年轻人的反应,生活中一般听到不好的消息都会吃惊,所以这句念白表现的是声音很惊讶。父亲说,你的理解不对,你是从自身出发,没有从刘备的角度来考虑。刘备当时在东吴已经是困难重重,这时候听说这么雪上加霜的消息,很难承受住,所以他的反应应该是慌乱的、六神无主的,声音自然也会比较虚弱。最终我被父亲说服了。

爷爷的“点睛”很有意思,有他独特的教学方法。有一次我要演出《失空斩》,到爷爷那去请教。爷爷说,你先从头到尾来一遍。一遍下来需要一个多小时,中途有不妥之处,爷爷也没打断我。结束后,我看爷爷的表情似乎是在思索,没办法想起所有的问题。于是,爷爷说,你坐下,看我来一遍。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爷爷问我记住了吗?让我再来一遍。我第二遍走完后,爷爷还是在思索,说:你坐下,再看我来一遍。结束后继续检查我有没有改进。于是,一下午我们祖孙俩把一出《失空斩》走了四遍,我知道爷爷不打断是怕影响我表演的那股气,希望保持完整性。有时候我也会拿上自己演出的录像光盘给爷爷看,这时他就会随时“打断”,一点一点给我分析和总结。

京剧发展到今天,所处的环境与过去相比有了很大变化。我一直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能喜欢京剧,这些年也做了不少尝试。接触需要有媒介,我试过把京剧与一些流行元素混搭,比如拍京剧时尚大片、京剧和rap组合。这样做并不是要把京剧改得不伦不类,而是建立一种渠道,可以让更多的人注意京剧,进而产生兴趣,去看正宗的京剧。随着网络直播的影响逐渐增大,我也做起了直播,主题是让大伙了解京剧人的生活,看看排练什么样,后台什么样,怎么化妆,怎么穿服装。最初的时候观众只有十几个,现在,每次直播已经有两三千人观看了。

近年来,北京京剧院打造小剧场京剧,为青年演员、编导搭建一个平台,吸引更多年轻观众关注京剧。小剧场里演员与观众的距离更近,并且有互动,更时尚、更接地气。去年我主演了小剧场京剧《碾玉观音》,效果不错,有一些粉丝就是因为看了小剧场而喜欢京剧的。

京剧的传承是相传与继承,我们把祖辈的宝贵艺术继承下来,探索创新,不断发展,然后传给下一辈。作为京剧演员,作为谭派传人,这将是我一直坚持的责任与担当。

谭孝曾 谭正岩(口述) 记者 谢颖(采访整理)

编辑:邢贺扬

关键词:京剧 谭元寿 谭孝曾 谭正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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