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好好玩儿，没什么大事儿。”这是我对所有晚期癌症患者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我从医多年的感悟。

岳美中先生启迪我学习中医

初中毕业后，我考入了唐山卫生学校。卫校毕业后，我留校任教，教授西医解剖学及外科学。两年半后的1956年，国家决定在北京、广州、上海、成都组建四家中医学院，我也因此有幸成为新中国招收的第一批中医本科大学生。

选择中医，与我儿时的一段经历有关。

幼时的我经常胃疼，大哥认识当时的唐山名中医岳美中先生，曾请岳美中先生到家里来给我看病。吃了岳先生几服中药后，很快我的胃好了，且再也没有发作过。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62年，毕业后我被分配在北京中医学院附属东直门医院从事教学和临床工作。1999年12月，调入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东方医院工作至今。50多年来，始终在临床和教学一线。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医务工作者要经常下到基层，深入农村、工矿及抗震救灾的一线，送医送药上门，这让我也得到了很大的锻炼与提高。

《中医外科学》总论中讲到，早在唐代孙思逸的《千金方》中就记载了用葱管导尿治疗尿滞留，比1860年法国发明橡皮管导尿早1200多年。我上课虽然给同学们也这么讲，但心里难免打鼓：什么样的葱管可以导尿呢？直到1976年我去西藏的阿里地区支边，才明白葱管确实能导尿。

阿里地区属高原寒冷地带，高山缺氧，那里生长的野葱，葱白加葱叶不过20多厘米长，葱叶10cm~15cm，粗细不超过0.5cm，柔韧挺拔，如用此葱管进行导尿绝对可行。从此再讲此内容时就理直气壮，学生也打消了疑问。这也让我感受到我国传统医学的博大精深，所以学中医的人，要多往基层走，向民间学习，在大自然中领悟。

善用小毒药，以毒攻毒治疗肿瘤

1976年，我开始临床医治肿瘤患者。几十年来，我对患者坚持以中医为主，辨病与辨证结合、内治与外治结合的原则，强调补脾肾先后天之本，用药上善用虫类药、生药及一些有小毒的药，并善于情志调理，取得了不错的临床疗效。长期带瘤生存的患者颇多，也有一些治愈的肿瘤患者。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现在的临床，在中医辨证基础上，配合古方西黄丸、小金丹等，使不少肿瘤患者延长了生命。

中医有“以毒攻毒”之说，所谓有毒药，往往量小而力大，尤其对重症和顽症，多以毒药攻其邪实。肿瘤无疑是难治之病，在严格把握适应证的前提下，适量、适时应用，是可以的。比如，辛、温、有毒的半夏，有化痰散结消肿之功效，而生半夏则是我治疗肿瘤的特色用药之一。

比如说，目前腺癌发病率高，与时下人们高脂肪、低运动量的生活习惯及相对阳虚的体质有关。阳虚则阴津不化，寒痰聚集，日久发为本病。癌毒多以痰毒为主，可夹瘀、夹湿等。治疗腺癌，我认为应健脾补肾、化痰散瘀为要。同为化痰之药，半夏属脾经用药，化的是脾胃痰湿，也就是痰湿之源，且半夏有散结之功效。所以，我视生半夏为治疗癌症尤其腺癌及防肿瘤复发转移的要药。生半夏辛温，更适于寒瘀证，如是实热证则可通过临床配伍加减应用。

比如，治疗肺癌，生半夏与玉蝴蝶、白花蛇舌草、僵蚕、地龙、蜂房、白花蛇等配伍；治疗肝癌，与鳖甲、夏枯草、干蟾皮、半枝莲、白术、猪苓、茯苓等配伍；治疗胃癌，与九香虫、干蟾皮、白花蛇、半枝莲、薏苡仁、白及、蜈蚣等配伍；治疗肠癌，与椿根皮、马齿苋、红藤、白及、薏苡仁等配伍；治疗乳癌，与蜂房、瓜蒌、山慈菇配伍等等。

此外，中医要在前人基础上有所创新，在用药特色上要有所发展，在治疗手段上也要有所突破，尤其要善于利用现代的新技术。这些新技术是一种“武器”，中医、西医都可以用。在中医的理论指导下，应用这些武器对付病症，更有力。

一次在开肿瘤学术会议时，我碰到了以前教过的一位学生，当时已是博士生导师了。午餐时，学生指着自己颈部一道细细的印痕，说：“王老师，您还记得吗？当年您用电针麻醉给我做手术时，我手脚抖个不停。不过您手真巧，现在脖子上的印儿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我开心地笑了，这是我应用新技术的例证之一。

耄耋之年，依然热爱临床一线

2014年10月15日清晨，习惯早起的我，起床后忽感有些头晕乏力，但我仍然坚持出了门诊。

但就在这一天，同事在门诊发现我脸色发黄，言语迟缓，等看完30多个病人，给我查体发现竟然是急性脑梗。这次生病让我休息了半年左右，其后我一再向医院提出复诊，终于在2015年5月5日如愿以偿。

重返一线，得益于我自幼打下的良好身体素质。在北京中医药大学读书的6年期间，我是学校篮球、排球、田径等各种代表队队员。那时，我在校保持的三级跳远记录，近年才被打破。老年后的我，坚持游泳，无论春夏秋冬，每周游泳两个半天。好的身体，让我至今精力充沛、思维敏捷，也保证了我临证时清晰的思维，及良好的诊病质量。

有了好身体，更应有好情志。任何一种病的发生，都不是单一的，可分为内因和外因。在我看来，情志因素占肿瘤发病的第一位。它不但与肿瘤发生有关，还与发展和预后紧密相关。

中医讲，情志主要由肝控制，但七情又分属于五脏，情志不遂会导致肝气不疏，气机郁结，而气机郁结是痰、湿、瘀、毒聚积的基础。所以，从预防肿瘤的角度出发，人的情绪要及时梳理。我在给患者看病时，比较注重“话疗”，医生的开导往往比其他人的话管用得多，即使患者忧心忡忡，我也力争做到让他们面带笑容走出诊室。所以，我很赞同患者参加社会上的癌症俱乐部、癌症患者之家等，在这里大家一起锻炼，放松心情，忘却了自己癌症患者的标签，对疾病大有裨益。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今我已到耄耋之年，依然热爱临床一线。我们正以创新的精神利用氩氦局部冷冻消融肿，调节正邪平衡，结合中药改善体质，控制肿瘤病情，创造了一次又一次的医学奇迹。

口述/王沛;  整理/本报记者;陈晶（王沛教授系北京中医药大学东方医院主任医师、国家级名老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