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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丁作品的盎然之趣

2020年08月26日 11:18 | 作者: 孟德润 | 来源:《画界》2020年5月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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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20年4月11日,著名艺术家西丁先生在北京辞世,享年86岁。西丁先生是《画界》杂志的老朋友,多年来,一直给予我们关心与支持。他的离去,让我们深感悲痛。本期杂志特刊登其部分作品,来表达对这位老朋友的哀悼和怀念。斯人虽去,艺术不朽,精神长留!

西丁

西丁

品读鉴赏西丁的作品不能不提一件往事。那还是华君武先生健在的时候,他有次观赏西丁的画册,端详着封面上侧耳倾听状的高士形象,便也身子向后一斜,双手搭于腿上,模仿起来,并且笑而颔首,赞许人物造型有趣。原国家画院院长杨晓阳是这样评论西丁作品的:“构图很奇巧,造型很洗练、很概括,有适当的夸张,情节都很巧妙,所以画很有趣味。他有书法和漫画的基础,有长期观察生活的经验,能敏锐地抓住很有意义的、很有趣味的情节。他的画,有一些题材很别致。即便是同样的传统题材,他画的效果和别人也不一样。”四句话,百十个字中,与趣有关的“奇巧”“巧妙”“别致”等用词各出现了一次,而“趣味”一词出现了两次。这是专家对西丁作品的直觉感受。在普通读者中,西丁作品的“有看头”“有嚼头”“有味道”“有趣儿”更是闻名遐迩。

趣,就艺术创造而言,是追求艺术境界的高标准;就艺术欣赏而言,是艺术品能够激起人美感的基本要求。有趣才能吸引人,有趣才能感人,有趣才有撼人心魄的魅力。在中国古典美学中,写意艺术流派强调抒写性灵,将趣作为艺术创造的理想美,视之为艺术追求的极致。 

其一,笔趣。

如前所述,泼墨写意是一项极限挑战的创作。要用减之不能再减、洗练而概括的笔墨,为天地立繁复之象,为万物传精微之神,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矛盾。洗练与繁复,概括与精微,矛盾的两端要统一于画者的笔下,虽艰困,却有吸引力;既有琢磨用笔之苦,又有获得成功后的欣愉。画者就常常在这种苦乐之间踌躇。西丁临案,提笔作画,泼洒渲染,勾勒皴点,在笔痕墨晕之间,山起峰立,雾升云飞,松柏郁郁,奇石磊磊;在寥寥数笔之中,伯乐凝眸,达摩入定,东坡冥想,雪芹沉思……面对自己笔下呈现出的勃郁自然,面对自己笔下涌现出的鲜活生命,此时此刻,画家能不欣喜不已,激动不已?此乐何极!而观者,看到的是笔飞墨舞,三笔两笔,一个李白呼之欲出;横涂竖抹,一座秀峰扑面而来。如此妙趣,不由手痒,我也试试!这是笔墨趣味的魅力。看似容易成却难,泼墨写意,稍有不慎,恣肆漫漶,形体不守,物象怪诞,画笔之下,也会出现墨猪蠢鸦,痴翁呆妇,屋漏处处,蚓痕触目,掷笔于案,疑而叹曰:“江郎才尽?”废纸三千,付之一炬。个中滋味只有画家自己知道,观者常常难以体会。观者所见,只是画家光鲜的一面。西丁正是在这艰困又有吸引力的挑战中磨炼出了自己个性独具的笔墨功夫。

西丁的画中有两多:一是石头多,二是高士多。高士颇具石头的品格,石头颇通高士的灵性。为了充分表现石头与高士的风骨与神韵,他将酣畅淋漓的泼墨画法发挥到了极致。画石,既尽情发挥水墨流动、渗化、碰撞、融汇所产生的张力,同时又按作品的立意、构图、造型的需要巧妙控制着水墨流动、渗化的方位与形态,不是被汪洋恣肆的水墨牵着走,而是用自己的才思、情绪引导着水墨走;是意在笔先,而不是意在笔后;是挥洒前的清醒预见,而不是挥洒后的偶然发现。他的泼墨山石,有的秀丽朗润,有的诡谲奇突,有的峭拔劲挺,有的层叠嶙峋,多姿多态,形质各异,于混沌中脉络清晰,在淋漓中结构分明,尤以少有人涉及的溶洞与钟乳石画得最为精妙。画人,他的运笔用墨,既挥洒自如,又严谨缜密,放得开,收得住,开合有致,张弛有度,看似不经意的寥寥数笔,但人物形神毕现,情态各具,这与画家扎实深厚的造型功底和对水墨技法精熟的把握是分不开的。只有熟谙对象之精微,艺术表现才能提炼和升华,笔墨才会显现简约与老辣。以少胜多的功力需要坚实的功底与时日的积累。

西丁的泼墨写意画法也吸收了西画的块面、调子之法,增强了物象的体积感与画面的空间感,但没有失去泼墨写意画法灵动超逸的特点而陷于僵与滞。画家将中西技法消化得了无痕迹,融合得自自然然,若不留意,并未感到吸收了西画的什么元素,而觉得是很纯粹、很本色的中华民族自己的东西。

总之,画家执笔运墨,或书或画,在笔痕墨晕之中追寻着美感与趣感的享受。长短,粗细,干湿,浓淡,这些既对立又依存的水墨造型元素,如同一个个音符,画家要使之变为旋律,化为节奏,既有腾跃变化,又要呼应相谐,权衡,调整,用这些元素谱写出恢宏华滋的水墨交响乐。

其二,情趣。

情趣,包含神态之趣、动态之趣、情节之趣、细节之趣。西丁善于捕捉人物神态、动态,善于构设情节、细节,这也是他在作品中刻画人物极为着力的方面。

先看神态之趣。如《杜甫苦吟图》《曹雪芹造像》。伫立昂首的杜甫,虽在看天,但眼神迷离,已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耽思之境,心中只有枯藤般绕来绕去、纠结难定的字词;绕石踱步的曹雪芹,眉头微蹙,低首看地,亦入听不闻视不见的沉思之境,心中只有众多逃不脱历史悲剧命运的男女老幼。西丁画作中,这样的点睛妙笔比比皆是。

次看西丁画作中的动态之趣。如《城墙根》组画中的《吊嗓子》,一人张开双臂,扩胸运气,引吭高歌;一人伏身低首,手握琴弓,甩开膀子,专致操琴。其陶陶然的沉醉之态跃然纸上。《盲棋》一画中,对弈二人:一瘦,一胖;瘦者跷二郎腿,胖者双腿前伸;跷腿者捧一壶茶,伸腿者持一支烟;喝茶者壶近唇边不饮,抽烟者烟近嘴边不吸。可见战事正酣,已无暇顾及喝茶抽烟,头脑中在格斗,在拼杀。再看《草圣》一画,史载:“旭饮酒辄草书,挥笔而大叫,以头揾水墨中而书之,天下呼为‘张颠’。醒后自视,以为神异,不可复得。”这幅作品正是描绘书圣这种醉酒的癫狂之状:撞倒酒坛,踢翻酒碗,冲向书案,以发濡墨,迫不及待地龙飞凤舞一番。画中将张旭亢奋、爆发式的创作激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有趣的肢体语言更能深刻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

下面再看情节之趣。如《忘年棋友》一画中,画家构设了两位棋友对弈的情节:一虎头虎脑,天真烂漫;一瘦骨崚嶒,须眉皤然;幼者身子后仰,眼睛瞪圆,手指棋盘,似得意地喊了声:“将!”老者身体前倾,双唇紧闭,俯视棋盘,似在苦思如何破解盘中困局。在这对老幼棋友之间,只有棋局上暂时的胜负,而无尊卑长幼这些礼教上的精神负担,“忘年交”的主题诠释得风趣而自然。再如《城墙根》组画中的《围棋》,画家构设了一群人围观两个人下围棋的情节,此时,“围棋”一词产生了两个语意,一为所下之围棋,一为“围而观棋”,一语双关,谐趣油然而生。

另外,还有细节之趣。《钟馗图》中的钟馗,当眼角瞥到侧旁鬼影一闪,抑或听到身后窸窣一声,旋即一个转身,剑锋直指而去。绘画受其瞬时性、静态性的限制,难以如舞台表演般表现出身体旋转的过程。为了表现钟馗急速转身的动作,西丁选择了一个细节,这就是剑的饰带绕着钟馗的弧形飘动。一个细节,使静态的画面动了起来;一个细节,强化了人物机警的性格特征。再如《山近月远觉月小》,月下醉归的士子,手中提的酒葫芦不是下垂着而是横在空中晃荡着,这个细节说明葫芦里已空无滴酒,不是沉甸甸的而是轻飘飘的,可见此翁确已喝得不少。细节是表现人物的重要手段,经过选择提炼的典型细节在揭示人物的性格上有着重要的作用。

其三,理趣。

意象是用来表情说理的。在重于说理的作品中,通过意象,道理阐发得机智巧妙,表述得生动有趣,是为充满理趣的上品。在“明彻之理”一节中,已对西丁作品中的哲思追求与表达作了较多的评析,在此不再列举。用形象来说理是一种高度的智慧,有着浓郁的趣味,故而在谈趣的章节中将之作为趣的一个类型列入。

其四,异趣。

诗人流沙河有一段关于艺术想象的论述:“所谓想象不过是一个人在生活中获得的种种印象之再组合而已。印象之再组合,方式恐怕很多,不好定于一尊。大致说来,既有现实主义的方式,也有非现实主义的方式。通过前一种方式再组合印象,便是合理的想象。通过后一种方式再组合印象,便是非合理的想象。”创作艺术品,既需要合理想象,也需要非合理想象。合理想象产生的艺术趣味,可称作常趣;非合理想象产生的艺术趣味,可称作异趣。西丁在自己的创作中既寻觅常趣,也着力于异趣的求索。上面所分析的趣之种类应属常趣,下面再继续评析西丁作品中的异趣。

一为变形之趣。如《酒逢知己千杯少》,画家以意造象,有意拔高人物的腰身,拉直人物的双臂,造成一种力度感,突出敬酒时的热忱、真挚、恭敬。这种超越人体正常结构比例的夸张变形,是以人物的心理状态作为依据的,变得自然合理,变得生动有趣,非一些为变形而变形,变得莫明其妙,变得丑陋不堪的肤浅之作可同日而语。变形,是表意的需要,可称为随意变形,但非随便变形,否则就会失去美感,趣感也荡然无存。

二为拟象之趣。《赤壁归舟图》就是一幅非合理想象的典型之作。常理,字为字,崖为崖;非常理,字为崖,崖为字,二者可以融合幻化为一。奇趣、异趣也随之而生。此画中,画家将苏轼《前赤壁赋》全文入画,以赭墨浓淡变化次第书之,近看为赋,远观为崖,重峦叠嶂,深邃幽远。又于万仞绝壁之下,浩渺江流之间,勾点扁舟一叶,东坡伫立其端,举目望月,侧耳聆风,旷达超逸,悠然若仙。通观全卷,史、诗、书、画浑然一体,天衣无缝。如此奇思佳构,看似妙手偶得,实乃根深基厚,首要之法,就在于非合理想象。

三为遮蔽之趣。德国戏剧家、文艺批评家、美学家莱辛说:“不该画出来的,就留给观众去想象。一句话,遮蔽是艺术家供奉给美的牺牲。”这里的“遮蔽”,就是指未画出来的“象外之象”。用流沙河先生的观点来看,常说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只是一种余味悠长的情与意,而“象外之象”不是缥缈的情,不是朦胧的意,而是具体的象,不过画家为了创造独特的美感与趣感,故意将这个象“遮蔽”了,让其在画面中为美而“牺牲”了。前述《伯乐》一画中的千里马,就是画家为美、为趣将其“遮蔽”了,没有让它在画中露脸,而是让它在观者的脑海中神采飞扬。画中实有之伯乐与画外虚空想象之千里马,组成了非常态的画面,变直达为曲达,以有限求无限,趣旨绵长深远。

四为异合之趣。艺术家构思作品时,为了表意的需要,常常将不同性质、不同时空的事物组合在一起,如德国作家、哲学家康德所说的“撮合茫无联系之观念,使千里来相会,得成配偶”。用这种相异的元素相互混合的方式所创造的形象,由于其与常情常理相悖,会形成一种奇异的趣感。如西丁的《唐宋八大家》,画面中,唐代的韩愈、柳宗元与宋代的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八位巨擘集于一室,交流思想,切磋文章,共商文学革新,推动古文运动的发展。这可能吗?就说他们中间年龄最长者,唐代的韩愈去世一百七十三年后,宋代的欧阳修才出生,而其他人,其中间隔几乎近两个半世纪。虽然将生活于不同时代、活动于不同空间的人集于一室有些怪诞,但他们反对文坛上的奇靡浮艳之风,提倡质朴流畅的散文,破骈为散,扩大文言文表达功能的文学主张却是一致的。在此意义上,这样的艺术处理,却怪诞得有据、荒唐得合理。

五为逆反之趣。事物的发展或事物的联系是有序的,而在艺术的构思中,为了取得奇趣的效果,常会逆转固有序列,使其向性呈倒溯状。如前文提到的《忘年棋友》。常态:年愈长,经验愈丰富,技艺愈精熟;年愈幼,经验愈缺乏,技艺愈生疏。那么反常态呢?在对弈中西丁让稚童技高一筹,处于优势,让皤然老翁被动应付,处于下风。面对此情此景,观者不禁会心一笑。此为逆向构想产生的趣味。

六为移变之趣。时间变化了,位置移动了,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也会产生新奇感。今古习俗差异,地域习俗差异,民族习俗差异,都会产生这种新奇的趣感。但这和上述五种异趣不同,这种趣感只是环境变化产生的新奇感,而不是非合理想象创造的奇异感。在西丁的作品中,有许多题材就是选取有趣感的民间习俗,如《距离美》《陕西风情》等。

西丁觅趣,兴致盎然;西丁画作,趣意盎然。

(文章节选自孟德润《独木桥上的行者)

达-摩-69×69cm--西-丁

达-摩-69×69cm--西丁

草-圣-69×69cm--西-丁

草-圣-69×69cm--西丁

钟馗图69×66cm-西-丁

钟馗图 69×66cm-西丁

曹雪芹造像-60×47cm-西-丁

曹雪芹造像-60×47cm-西丁

老小对弈-134.7×68.5cm--西-丁

老小对弈-134.7×68.5cm--西丁

山近月远觉月小-60×48cm--西-丁

山近月远觉月小-60×48cm--西丁

唐宋八大家-180×97cm--西-丁

唐宋八大家-180×97cm--西-丁

责任编辑:张月霞

       文章来源:《画界》2020年5月第3期

  


编辑:画界 邢志敏

关键词:西丁 作品 画家 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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