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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历史时空 追寻先贤足迹

——卢沟桥事变现场报道第一人方大曾的故事

2020年11月05日 16:17  |  作者:孙进柱  |  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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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的主人公名叫方大曾,他一身戎装,目光坚定,英姿勃发。他是1937年卢沟桥事变现场报道第一人,他有关中国抗战的报道,振奋了民族精神,引起国际社会广泛关注。

现身在燃烧的卢沟桥

“我站在卢沟桥上浏览过一幅开朗的美景,令人眷恋,北面正浮起一片辽阔的白云,衬托着永定河的原野,伟大的卢沟桥也许将成为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的发祥地了!”这段对祖国大好河山饱含深情的描述和预言式的文字,出自方大曾的《卢沟桥抗战记》,他写这篇报道的时间是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的第三天。那时方大曾还不满25岁,是什么让他有如此深刻的洞察力?

方大曾始终关注着卢沟桥一带的局势,1936年10月20日,方大曾即从永定门出发,步行20华里到达丰台,仔细观察日本军营和日军的动向。他走到卢沟桥,与守桥的中国军人交谈,谈到日军的所谓“秋操”。他推想,日军这次以“秋操”为名的演习,如果真要延展过永定河而到长辛店,“则恐怕又会发生第二个‘九一八’丰台事件吧?这且看事实的演变了”。

1937年7月初,日军在卢沟桥附近频频演习。7月7日晚,日军以一名军人失踪为借口,要进宛平城搜查,理所当然遭到拒绝,日军便开始炮击并进攻宛平城,卢沟桥事变爆发。

得知这一消息,方大曾决定前往卢沟桥。7月10日清晨,他带好照相机和胶卷,赴卢沟桥前线进行战地采访。据方大曾的朋友、时为上海《新闻报》记者的陆诒回忆,方大曾“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宛平,最先报道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在小方的笔下,战争的惨烈直刺心脾,虽然几十年过去,从他留下的亲历描述中,仍然让人心有余悸,仿佛战争就发生在眼前”。

方大曾在战地笔记中写道:“战争既停,记者骑自行车前往卢沟桥视察……在丰台岔道口,我被几名日军截住,我身边的相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怀疑我是中国军队的高等侦探,理由是新闻记者没有勇气到日军方面来;我递上一张名片,加之态度自若,这个猜疑也就消除了。一小时后,我被放行,穿过涵洞,再行了一里多路,就到了宛平城下。这里正是战场地带,伤亡的兵士想必都已由双方运回了,只剩下一匹死去的骡子,肚肠流露在腹外……城东门紧闭着,西门开了一半,我随一位姓于的警官各处拍照并了解战况。时已正午,忽然听到两个消息,第一是大井村又被日军占领,第二是日军四五百人又从丰台出动,向卢沟桥进攻。”

从宛平采访后,方大曾登卢沟桥西行,在此他拍下了身背大刀和步枪守卫在卢沟桥头的中国军人的影像,再前往长辛店,他是卢沟桥事变后第一个到达这里的新闻记者,引起格外关注。方大曾采访了吉星文团长、在守卫宛平城时负伤的金振中营长等。在返回北平城时,卢沟桥边又响起隆隆的炮声,战火重燃,方大曾沿永定河西岸绕道门头沟,正行走间,一名士兵从他侧面50米左右的高粱地里跑出来,卧倒在地,用枪瞄准他,喝令:“站住!”方大曾停下脚步,告诉那位士兵他的来历和去向,士兵让他远远地走过去,并一直用枪瞄着他,直到不见了踪影。

回到家中,方大曾写出7000字的长篇通讯《卢沟桥抗战记》,洗印了卢沟桥、长辛店被日军轰炸后惨状的照片。7月23日将文章和照片寄出,在8月1日出版的上海《世界知识》杂志第6卷第10号上发表,向读者详述了卢沟桥事变的经过,亲眼所见的场景,以及他对事件的认识和分析。后被中外媒体广泛采用,成为世界详细了解中国全面抗战发端的第一手消息。

在文章最后,方大曾分析:“假若忠勇抗战的二十九军从北平撤退了,而这样大量的日军被容许长驻在华北,那么华北不是就等于伪满和冀东一样了吗?”

《卢沟桥抗战记》以及方大曾陆续发表的《我们为自己而抗战》《日军炮火下之宛平城》《卫国捐躯》《民众慰劳》等专题摄影报道相继被国内外各大报刊刊发,影响甚广。因此,方大曾被公认为是中国全面抗战“第一照”的作者和“七七事变”现场报道第一人。

方大曾的图文报道《卢沟桥事件》,刊载于《良友杂志》一九三七年七月号_爱奇艺

方大曾的图文报道《卢沟桥事件》,刊载于《良友杂志》一九三七年七月号

消失在战火硝烟中

“中国的出路,只有打上前去,打到多伦,打到承德,直进到东三省去!我们对于这个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抱着绝对胜利的把握。”这是方大曾在《兴和之行》一文中的判断,他时刻关注着时局的变化,随时准备履行一位记者的职责。

1936年六七月间,方大曾受聘为邹韬奋主编的《生活星期刊》《生活日报》特约记者,沿平绥线西行实地探访,将一路所见所闻,以图文结合的形式介绍给读者。他在昏暗的小客栈里,和青年农民同睡在一条土炕上。一路上,看到大片良田上盛开着罂粟花,吸食鸦片的人三五成群,令人触目惊心,他写下《绥远的鸦片问题》等多篇旅行通讯。在平绥线上的旅行中,方大曾体察到统治阶级的腐败、底层劳动者深重的苦难,感受到民族的危机,察觉到日本对中国西北的觊觎和威胁,“日本要伸展他的势力于陕甘宁青以至于中国的极西部———新疆,我们可以直觉的看到这是对中国进一步的侵略,以并吞整个华北和西北”。

方大曾的预见不久即成为现实。1936年11月,在日本关东军策动下的伪李守信、蒙古德王及王英的“大汉义军”向绥远兴和、红格尔图等地发起进攻,傅作义率领的晋绥军奋起抵抗,绥远抗战爆发,经过红格尔图、百灵庙和锡拉木伦庙三次战役,晋绥军大获全胜。战争一开始,方大曾就以中外新闻社记者的身份再赴绥远,到前线上去把战争真相告知公众。在43天的行程中,全面报道了绥远抗战,拍摄照片数百张,写出《绥东前线视察记》等多篇战地通讯。

在绥远,方大曾与范长江等人相遇,他应邀到《大公报》驻绥办事处做客,并一同采访。方大曾登上东山坡拍摄红格尔图全景。他看到穷苦百姓正在剥匪尸的衣服,方大曾拍下了这骇人的一幕,并且在《绥东前线视察记》中写道:“有些完整的尸体,穷困的老百姓们,还正在剥他们身上的军衣,等衣服剥完了之后,就立刻跑来几只狗,它们又发现了新的美餐。战争是这样的残酷,然而疯狂的侵略者,则拼命地在制造战争。”

1937年新年刚过,方大曾和范长江一行去了隆盛庄、丰镇、兴和等地,写下了《集宁见闻记》《绥东前线视察记》《兴和之行》等报道。在一望无际的苍莽高原,方大曾感慨“大好河山之格外壮丽”。为了解更多绥远的形势,方大曾决心越过大青山,经乌兰花、百灵庙等处,横穿“后草地”地带,这些地方大部分是蒙汉杂处,同时又是王英伪匪曾经攻陷和蹂躏过的地方,自战争平定后,还没有新闻记者到那地方去过,他告别了范长江一行,开始了“很值得去冒一次辛苦的旅行”。对于这次告别,范长江写道:“他(方大曾)在次日的清晨,要匹马翻阴山去陶林了。这是一次大胆壮丽的旅行。青年人的脑海中,只有光明与胜利的追求。所谓危险和艰难,我们容不得多加考虑,惊人的事业,总成功于常人不敢为之中。当夜我们已转上南去大同的火车,我们才不见了他硕大美丽的踪影。”

这是一次艰难的旅行,零下30多摄氏度的严寒,凛冽的寒风直透骨髓,连陪同方大曾的士兵都难以忍受了。他以坚强的毅力到达陶林、四子王旗、百灵庙等地,不仅采访军人,还对绥远战后这一带社会状况、人文景观、民众生活及其社会习俗进行了全面了解,拍摄了大量照片。1937年1月17日,方大曾回到北平,冲洗、整理照片,陆续在中外新闻社和《世界知识》等杂志上发表。将见闻写在通讯《从集宁到陶林》中。

卢沟桥事变后,方大曾现场采访后在北平寄出《卢沟桥抗战记》及向杂志社投稿的照片,即离家再次前往卢沟桥采访。由于日军不断向华北增兵,平津一带大规模战事一触即发。1937年7月28日清晨,方大曾在保定与范长江、陆诒、宋致泉相遇,他们从保定出发北上长辛店。在前线,方大曾采写了报道《保定以北》。

29日清晨,方大曾和宋致泉准备从门头沟回北平城,没走多远,听说门头沟到北平城的交通已中断,只得返回长辛店。范长江《忆小方》一文描述:平津陷落后,我回到了上海,后来我接到他从北方来信说:“我的家在北平陷落了,我现在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我想找一家报馆做战地记者,请你为我代找一个岗位。”在范长江的举荐下,方大曾便以《大公报》特派员身份在平汉路沿线报道抗日前线的战况,成为抗战初期活跃于华北前线的战地记者。此后,保定成为方大曾采访的落脚点和中转站,他由此北上长辛店,南下冀南采访。8月初,南口抗战打响,方大曾前往南口前线采访,写下战地通讯《血战居庸关》,报道了战役的形势、战斗的残酷和激烈、中国军队的英勇顽强。

方大曾奔走于长辛店、保定、南口、居庸关、太原、大同等地,多次前往交战前线,拍摄战场前沿的照片,采写战地报道,陆续发表战地通讯《前线忆北平》《保定以南》《保定以北》《从娘子关出雁门关》《平汉线北段的变化》等。

方大曾的战地通讯,有对战场的真实记述,有对人物的描述,也有对战争形势的冷静分析。他认为抗日战争“是一个全民的抗战,是一个生死关头的民族解放斗争,每一个国民都应该并且必须组织在抗战行动之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把握着最后的胜利。”

1937年9月18日,方大曾在保定写完战地通讯《平汉北段的变化》,从蠡县寄出,发表在9月30日《大公报》上。从此“这位硕壮身躯,面庞红润,头发带黄的斯拉夫型的青年方大曾”便了无音讯。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大曾渐渐不为人所知。

方大曾拍摄的战后惨象

方大曾拍摄的战后惨象

从历史深处走来

“寻找方大曾的过程,是作为一名新闻人的我,职业理想不断升华的过程。让我越发深刻地体会到,真正的记录者是严谨和真实,不是炫技和讨好,用实心、动实情、写实迹,才能见实效。”这是中央电视台高级编辑冯雪松在《新闻人永远在路上》一文中发出的感慨。

方大曾,又名方德曾,笔名小方,祖籍江苏无锡,其曾祖时迁居北京,住在北京协和胡同。方大曾出生于1912年7月13日。少年方大曾聪颖好学、热情洋溢,中学时期,他用母亲给的7块银元买了一架照相机,由此走上摄影之路。

20世纪初,虽然摄影已在社会上层得到普及,但是照相机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还是陌生的舶来品,早期的摄影家主要把摄影作为娱乐消遣的业余爱好。但方大曾却身背照相机行走于北京内外的大街小巷、乡村田野、集市商埠,镜头对准社会底层。在他留下的影相中,没有风花雪月的内容,有的是蜿蜒的长城、做生意的小贩、蜷缩在墙根的缝穷者、身着破衣烂衫的码头工人和那些整天扛白面却只能吃黑面的苦力。方大曾已开始用相机和脚步为社会写真,以自己的视角关注于人与生存的环境,认识现实社会。

1929年8月,方大曾发起成立少年影社,并在北平《世界画报》第204期上刊登《爱好摄影的小朋友们注意——少年影社征求社员宣言》,是中国北方第一个少年摄影社团。同年9月,北平第一次公开摄影展览会在中山公园和青年会相继展出,方大曾选送了多幅作品参展,摄影家荫铁阁评价“方德曾之《寒夜》亦具西风,所取色调,尤能增其冷静”。接着其作品《寒夜》《青年会童子团野外庆祝会》《北郊之大钟寺》等,陆续在《世界画报》上发表,方大曾在北方摄影圈名声渐著。

1930年,方大曾考入北平中法大学经济系,上学期间曾任北平少先队机关刊物《少年先锋》周刊编辑。虽然学的是经济专业,但他却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摄影活动中,经常利用假期外出旅行、写稿和照相,参加展览,在报刊上发表摄影作品。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方大曾带着相机出现在抗日示威、集会、游行队伍里,他加入“反帝大同盟”,编辑《反帝新闻》和北平少先队机关刊物《少年先锋》。

方大曾在学校进步教师和同学那里接受了新思想,他关注国家命运,底层民众的悲惨生活。1932年1月19日,方大曾参加了青年学生抗日集会活动,并赴国民党北平市党部请愿,沿街高呼“打倒国民党”等口号,还把国民党党部的牌子打了下来。包括方大曾在内的13名青年学生被捕,经抗日团体保释,才被放了出来。

1935年,方大曾在中法大学毕业后,先是应聘到北平基督教青年会当干事,后来又去天津市基督教青年会工作。不久,中共地下党组建的“中外新闻学社”(全民通讯社前身)在天津成立,方大曾加入了该社,担任摄影记者,他的活动范围和视野更加广阔,不仅局限于平津,还遍及冀、晋、察、绥等地。自此他高大、壮硕的身影经常出现在抗战的前沿,直至1937年9月消失在保定一带的战火硝烟中。

方大曾的新闻生涯虽然像彗星一般灿烂闪烁而后消失在夜空,但是他在民族危难的关键时刻,在国难当头的特殊时期,不顾个人安危,冒着枪林弹雨,为中国抗战、为中国新闻史留下了珍贵的历史照片和新闻记录,直至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1999年10月的一天,时任中国摄影出版社副社长的陈申给中央电视台发来传真,希望合作推广一本关于抗战初期战地摄影记者方大曾的书籍。冯雪松发现了这份发给非特定人的传真,偶然的邂逅,开启了冯雪松寻找方大曾之旅。在陈申的帮助下,冯雪松见到了方大曾的胞妹方澄敏女士。随后,冯雪松查阅了大量文献和影像资料,努力寻找知情者,沿着方大曾通讯报道中提及的保定、石家庄、太原、大同、蠡县等地进行寻访,行程数千公里,走访了百余位抗战的亲历者、专家学者和新闻同行。

2000年11月8日,新中国首个记者节,中央电视台播出冯雪松拍摄的纪录片《寻找方大曾》。该片获得第十五届全国电视文艺星光奖。2006年3月16日,方大曾亲属将方大曾留下的837张珍贵底片,全部捐赠给中国国家博物馆,使其从一个家庭的情感寄托升华为国家记忆。

2014年11月,冯雪松所著《方大曾:消失与重现》出版。著名新闻史家方汉奇先生阅读后表示:“方大曾有关卢沟桥事变和抗战前线的一大批新闻照片,是对伟大的全民抗战的忠实纪录。它体现了抗日军民抵御外侮敌忾同仇的民族精神,鼓舞了士气和斗志,也保存了许多拍自第一现场的珍贵画面,具有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

2015年5月25日,中国记协组织召开冯雪松追踪采写方大曾事迹座谈会,号召全国新闻工作者“缅怀方大曾,学习冯雪松”。

此后,冯雪松陆续编著出版《方大曾:遗落与重拾》《解读方大曾———方大曾作品及范长江新闻奖得主的阅读笔记》《珍藏方大曾:战地记者的光影故事》,推动在保定先后建成方大曾纪念室和方大曾研究中心。发起“方大曾校园行”公益计划,走进国内外20多所知名高校,以讲座、展演、交流会、战地寻访等形式,分享方大曾的传奇经历,重现抗战中一个人的命运和那段国家危亡的历史。让更多青年学子了解这位中国战地记者,延续国家记忆,传承民族精神。

冯雪松20年的不懈追寻,从历史的碎片中淘沙澄金,使方大曾再现历史星空,也为人们还原了方大曾虽然短暂,但却不平凡的生命轨迹。

(本文作者为方大曾研究中心主任)

编辑:王慧文

关键词:方大曾 卢沟桥 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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