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新春已至，亿万华夏儿女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欢乐中，虽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但人们采取各种方式线上线下、室内室外、家庭大众等等，扭秧歌、划旱船、耍灯、耍狮子等等，热闹非凡，表达对牛年新的一年的期望与祝福。在民间，被人们最看重和最为热闹的是社火活动。南宋诗人范成大诗注有“民间鼓乐谓之社火，不可悉记，大抵以滑稽取笑。”800年前民间社火的传统已经形成，鼓乐喧天，相娱以乐。所谓“不可悉记”，言其社火包罗之广、之杂。他的《上元观灯》诗写道：“万家罗绮竞喧阗，乐事能并在锦川。兰烛连衢千对烂，冰轮此夕十分圆。喜逢蜀国寻春日，正是摩陀供佛天。人物熙熙醒醉里，却思风景似当年。”描写上元节蜀地观灯的热闹，即是民间社火活动。这时候，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走向街衢，参与到全民性“竞喧阗”喜庆中。到了晚上，更是灯烛如昼，灯、月相映，月圆人和，各家各户相聚其乐融融，生活美好，吉祥欢乐。这不仅是一年中最放松和喜庆的时刻，而且也是一年丰收吉祥讨好兆头的时刻，所谓“寻春日”亦即“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当儿，人们用这种热烈、红火和全民参与表达对生活的礼赞，对未来丰收、平安的祈望。

社火的来历非常古老。社，是土地、土地神，后来也延伸为最基层的社区组织。火，一种理解为与“社”为同义词，现在多理解为红火、热闹。先民们与土地具有生死相依的维系和敬仰，这也是农业文明的标志。从古至今，土地都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基础，所以对土地、土地神人们怀有深深的敬畏，对之膜拜祭祀，以美食香果飨之，以鼓乐歌舞娱之，以虔诚恭谨礼之，祈求来年的五谷丰登，神圣而庄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这种神圣的祭祀仪式逐渐走向世俗化和娱乐化，成为一年一度全民性的狂欢节日。

社火活动不只是春节期间的，但无疑春节期间的社火活动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节庆气氛最浓，给人的印象和记忆最深。无论南方或北方，许多以驱傩、赛社为仪式的活动，保留了较多早期社祭的形态，将祭祀和节日的喜庆欢快融合在一起。比如安徽池州傩戏、江西南丰傩舞、贵州安顺地戏、云南澄江关索戏、山西赛社、河北武安傩戏、陕西端公戏、广西师公戏、湖南傩戏等，包括一些少数民族的祭祀表演，其最为常见和固定的时间就是每年的正月初一至元宵节期间。各地演出称谓和具体环节有差异，但基本程序包括起傩、演傩、驱傩、圆傩等步骤，一般要三四天，或六七天，甚至更长时间，多数情况下至元宵节前结束。因为是祭祀，它的规程比较严格，都是经过数代甚至数百年传承下来的，所以鲜少随意取消。正月也是各地乡村人丁最为兴旺的时候，祭祀关乎整个村落、家庭和个人的平安幸福，所以具有严肃性和稳定性的一面，另一方面，它更是一种全民性的参与和狂欢活动，一年一度紧张的劳作后，人们休息、放松、欢聚、庆贺、热闹，充分享受劳动和丰收的喜悦，家人团聚的欢快、祖先荫庇的恩德，人们的身体和精神得到最大解放，甚至是一种恣情纵欲的释放，这对礼俗严格的中国宗法社会，不能不说是一种难得的调剂和平衡。

大多数社火活动原生态祭祀性一面都已消退，代之以娱乐热闹游戏活动，其典型特征是它的全民性、参与性、娱乐性。山西临晋县（今临猗县）元宵节“人民嬉戏诸技艺，则有高抬、柳木棍、妆演戏目，游行街衢；夜又有龙灯、竹马、旱船、太平车等，金鼓喧阗，观者如堵，俗谓之‘闹社户’（省垣谓之‘闹旺火’）。卜昼卜夜，歌谑欢呼，举国若狂，殆滥觞于大傩云。”（康熙《临晋县志》）如同今日之综艺活动，百戏杂呈，当然它不都是舞台化演出，而是广场的、街衢的，有固定的，有流动的，自由灵活；如同今日之集贸市场，各色货物应有尽有。各地风俗不同，社火的内容也有不同。看上去社火活动百戏杂呈，包罗万象，但小戏、秧歌戏特别是各地大戏表演成为社火活动脱离祭祀、融入世俗社会后的一种高级形态，成为社火活动的主要内容，成为百姓喜闻乐见的最佳节目。事实上，中国戏曲所以能够一俟形成，虽屡经变化而生命不息的密码，主要不在于哪个朝代涌现了什么剧作大家，也不在于哪位优伶艺人名震遐迩，而在于它始终是百姓生活的一个组成，滋养它的是观众百姓，社火活动是它赖以生存赓续的生态空间。

翻阅历史文献和方志，在有关社火的记载中，频率最高的词是“举国若狂”，作为礼仪之邦，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讲，似乎有点难以理解，但它却让我们看到中国民间社会的另一面：一种激情、蓬勃、颠覆和力量，它与日常秩序和生活形成一种平衡与互补，而没有磨蚀掉进取的动力和生命力。这种集体性有其原始的渊薮，传承中保持了其生命的活力。在这样一种参与和激情表达中，营造出民间社会和全民集体排山倒海的磅礴之势。

社火形式多样，地域特色鲜明，不仅南北方差异大，有时相邻地区也不同。以耍狮子来说，各地皆有，包括一些少数民族地区，但各地的耍狮子都带有本地地域特色和人文色彩，比如广东耍狮就打造了岭南文化鲜明的印记。广东耍狮又称“瑞狮”，广东话“瑞”与“睡”发音相同，“睡狮”人们觉得不吉利，后来干脆称之为“醒狮”，从名称即可见一斑。它融武术、舞蹈与音乐于一体，技巧难度大，两人合作，披戴上阵，在数根高桩上自由腾挪，如履平地，英姿飒爽，气势非凡，不仅在岭南地区，在海外亦影响亦大，“有华人之处，必有醒狮”，醒狮表演甚而成为扬民族之威、立中国之魂的重要仪式。

随着非物质文化保护传承的不断深入，社火作为重要的节日民俗，作为一种传统文化生态空间，其作用和意义越来越会被人们所认识，并得到新的传承、发扬。

(作者系梅兰芳纪念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