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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君平的“碑拓生涯”

2021年06月07日 17:49  |  来源:人民政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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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军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曾去河南洛阳公干,在那里学会了一句古谚:“生在苏杭,死葬北邙。”

北邙山,这个古代先民眼中灵魂安栖的圣地,汇聚了从两汉直到近世的无数王公贵胄、名流俊彦的灵魂。在这片并不广袤的土地上,层层叠叠堆积着历朝历代的墓塚,掩埋着华夏文明无数隐秘的密码。而对赵君平这位痴迷于古代墓志碑拓的“探秘者”而言,“生在洛阳,靠近北邙”又何尝不是一件“近水楼台”的幸事呢?

不过,当与我言及此事时,赵君平却说自己走进墓志碑拓的研究领域,并非一帆风顺。赵君平在河南大学读的是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一所中学教了6年语文。后因喜欢写作,常在当地报刊发表文章,被调入洛阳市政协机关从事文秘工作,这才与当地一些文化人有了联系。而真正让他近距离接触到古代文化,则是在他调入关林庙之后——那时的关林庙还挂着另外一块牌子“洛阳古代艺术馆”,里边保存着许多早些年出土的古代墓志碑石。馆内还聘有自民国时期便专司传拓的老拓工,也有些精通传拓的研究人员,他由此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特殊的“行当”。

凭着年轻人的好奇心,他时常跟在人家后面去看“拓碑”,看不懂就问,人家拓废的残片,他也搜罗回来,比对研究。慢慢地,他看出了一些门道,抽空也试着在民间找一些残石去拓碑。开始拓不好,他就多方请教,反复练习,掌握了技巧再拓,就越来越顺手了。就这样,在“关林”的一年时间里,他学会了古老的传拓技术,对墓石与拓艺有了初步的“好感”。这本来是一个极好的“一见钟情”“情定终身”的良机,可是,年轻的赵君平却忽然“移情别恋”,跑到戏校教书去了。结果,他又一下子迷上了戏曲,若照这个路数发展下去,他俨然是个戏曲理论家了。可是,命运总爱拉着他兜圈子,正当他在戏路上钻研了八年,眼看已步入坦途时,他又被调到了文物局——那已是1993年,他已进入不惑之年。

不惑,意味着已具备了选择自己人生走向的定力和主见;不惑,也意味着不再“跟着感觉走”,而要寻得一条值得自己付出时间和精力的人生之路。赵君平的这次选择是理性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要回归到那神秘的、充满未知的幽冥世界,去探索千百年前留下的那些碑碣文字,去揭秘那些埋藏在地下尘封已久的前朝梦影……

文史研究,总以搜集和占有尽可能多的第一手资料为基础。墓志碑拓的研究同样如此。赵君平并没预料到,搜集墓志碑拓这个“行当”,会一度让他“沦落”到四处求人、类似于乞食者的地步——

有熟人新发现一块墓志,他赶去求人家允拓数纸,自然要欠人家的情,还要记着给人家回报;

古玩市场上偶见新出的墓志拓片,他赶去求购,却囊中羞涩,难以付足索价,只得跟卖家拐弯抹角软磨硬泡,务求以能承受的价格收归囊中,这让他时常感到颜面受损;

……

说起一次次求拓的经历,赵君平唏嘘感叹,历历在目。他感叹自己赶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代,山川日新月异,大地宝藏频出、数量之多、品质之精,皆是前代学人不可梦见的。然而,随着收集碑拓的数量日渐增多,研究日渐深入,他的紧迫感也日渐增加。这是因为,一旦更深地介入其中,就会看到更多的市场真相:眼看着一件件宝贵的墓志碑拓,转瞬间就碑毁文失,或者杳然无踪,甚至流落海外,连同那碑石上的珍贵史料和文明密码,也一同消弭无痕,岂不让人痛彻肝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赵君平从一个碑拓的研究者,变成了一个碑石的抢救者——“既然我已经知道这东西的文化价值,怎么能眼看着它出土再复失?”在他看来,这些碑石在地下已历千年沧桑,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等于是把这些远古的信息传递给我们,倘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流失了损毁了,这将如何向子孙后代交代?因此,抢救刻不容缓!

有一回,赵君平闻知在洛阳孟津县城边上发现了一块墓石,被当地民众搬走了,一时不知所踪。他赶忙骑着自行车赶了几十里路,寻访到一个叫上店村的地方,几番走访,找到了那块碑石,却已被当地百姓当了饭桌。他连忙与众人一起把桌上的油腻污渍洗刷了一下,用自带的纸墨拓包拓下来,仔细一看,竟是唐朝名臣裴肃墓,浙东一带民众甚至修建多座“裴公庙”,将他供奉为神……如此重要的一块墓志,就这样被发现并保护下来。如今,任何人在百度上搜索一下,立即会显示出《裴肃墓志》词条,谁会想到它曾与“农家饭桌”结下过特殊渊源呢?

赵君平本是个思考型的学者,他不止一次地想安坐书斋,静下心来对这些古代墓志进行史学的、文学的乃至书法艺术方面的深究细考。但是,现实的“急务”总是迫使他一次次放下这些宏大的计划,调转头走向民间、走向田野、走向北邙山麓。“研究学问的大学者,全国多得是,比我强得多;可是,要把这些墓志拓回来传出去,在很多时候,却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当时我若不去,可能就没人去了,那些宝贵的墓志可能就散失掉了,追都追不回来呀!”说这番话时,赵君平语气平静,目光澄澈。显然,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这就意味着,在非常“小众”的墓志碑拓研究领域,他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铺路石子,这些新出土的宝贵资料,到了专家学者们手里,顿时如鱼得水、如鸟归林,陆续转化成一篇篇研究论文、学术专著。

迄今为止,赵君平整理出版的新出土墓志,总数已达4700种。他的碑拓整理和研究工作还在继续——毕竟他现在搜集和占有的资料更加丰富,视野和站位也更加高远,鉴古知今的本领也更加精到和深邃——我在对他以往的成就表示敬意的同时,更对他未来更加精彩的研究和著述,报以殷切的期待。

中华文明的长河,历五千年岁月而不泯不灭,皆因有数不清的无名浪花,世代相继,推波助澜。赵君平以一己之力,不计得失,不惮繁难,孜孜矻矻,冥搜苦索,以一事而致终身,恰如一朵浪花终于汇入了滔滔大河。如今,更有传薪之人,赓续大业,学人之幸,莫大于此也!

(作者系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深圳特区报》原副总编辑)


编辑:陈姝延

关键词:赵君平 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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