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资讯 评论 艺文 阅读 非遗 国学 人物 戏剧 视频

首页>文化>资讯

岁月静宜

2021年10月25日 15:36  |  作者:庞井君  |  来源:人民政协网
分享到: 

静宜是我的恩师关阔先生的女儿,我们既是承德同乡,又是知心朋友,可谓莫逆之交。有时细细回味起来,因为我向先生学读书和做学问,她跟先生研习国画,所以还有一种同门的感觉。她也是我和先生多年交往的桥梁和信使,和静宜的交往是与关先生的交往融合在一起的。这是人生一段特别美好的时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如今回首一望,先生已故去5年,我和静宜的交往也忽忽走过了整整15个春秋。

记得那是2006年春节前夕,我和静宜偶识于一个同乡在北京开的茶室中。那时静宜带来一张她画的梅花作为同乡的生日礼物。展读之下,一股清新空灵之气扑面而来,让我暗暗惊奇。交谈之中知道她是关阔先生的女儿,心情更加激越起来。因为,对于关先生,我是向往已久的。他身居塞外小山城,其艺术境界、学术造诣和精神品格却像避暑山庄一样令世人刮目相看。许久以来,作为承德人,不认识这样一个乡贤硕儒,我一直深以为憾。

交谈之中,静宜得知我喜欢读书思考,认为和关先生有很多契合之处,便表示愿意把我介绍给关先生。那时静宜已放弃了服装设计和布艺爱好,把艺术主攻方向完全转到国画上来。关先生很支持静宜的艺术转型,寄予很高期望,腾出很多时间和精力指导她。静宜秉承关先生的艺术天赋,悟性很高,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已有的艺术积淀和多领域融通,一聚焦到国画,便令人耳目一新。她学画非常勤奋,自己平时在京城的工作室刻苦磨炼,每隔一段时间便回承德一次,把近作拿给关先生指教,回来后迅速调整改进。如此循环提升,螺旋式发展,很快便引起了画界朋友的关注和肯定。

那年静宜回承德过年,把我刚刚发表的几篇散文和有关社会价值论的学术论文带给了关先生。没想到,春节一过,静宜便带回了关先生的来信,并说先生愿意见我。我知道这很不容易,静宜肯定做了不少工作。关先生晚年深居简出,交游寡淡,深厌世俗名利。不知有多少文化名流和达官贵人被他拒之门外,他看不上的人理都不会理,对媒体宣传更是了无意趣。先生来信写得工工整整、干干净净,结尾还盖着小小的名章,从文字到书法,处处透露着朴实真挚的气息和俊逸超拔的韵致。读先生的信,宛如一湾清新的山间小溪缓缓涌入眼帘,印在心田。我一读再读,爱不释手,至今仍装在镜框里,挂在书桌前面的墙上,宛如天天与先生晤对。

那年春天,当燕山深处杏花漫山的时候,我驾车和静宜回承德去看关先生。一路上听着大白杨树上布谷鸟的声声啼唱,沐浴着从塞外吹来的丝丝凉风,和几个朋友兴奋地谈论着关先生,谈他的书法、绘画、篆刻、版画艺术,谈他艰辛坎坷的人生经历,谈他不慕荣利、超凡脱俗的精神品格,谈他广博的学识和高远的境界,每个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和美好的想象中。快乐时光飞渡!不知不觉过了古北口,天渐渐黑了下来,弯弯曲曲的山区公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踽踽独行,远山成了版画一样漂亮的剪影,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悄悄地从山间出来了,又圆润又明亮,一道山湾一道山湾地跟着我们走,那情景美妙极了。关先生时时给静宜打来电话,询问行程,叮嘱安全,殷殷切切,关怀备至。到了承德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关先生还没睡,一直在等我们。我们也顾不上找宾馆,便直接去见先生。到了先生家里,一谈便是一个多小时,谈读书、谈学术、谈艺术、谈历史,我像一只刚出窝的小鸟儿跳跃在先生的学术丛林中,到处都是新奇和未知的事物;像一条溪流里的鱼儿,没头没脑地游到大海里,辨不清自己的方位和方向。

第二天,静宜带了画作要让关先生指点,我便开车把先生接到了心仁的滦阳画院。心仁是关先生的次子,从小跟先生学习书法绘画,得其真髓,功力深厚。他帮着静宜把画摊在案子上,让先生一一指点。先生说,艺术是不能靠概念和道理说话的,要靠作品呈现自己的精神感受和审美境界,要多看、多练、多悟。他边说边展纸研墨,给静宜做起了范画。先生书画境界深远,造诣超拔,识者仰视敬慕不已,但他从不以此为能事,往往淡然一笑了之。他说,书画是余事,遣兴怡情而已,不能就画论画,最重要的还是读书做学问。他特别鼓励我好好研究哲学,后来还亲笔为我题写了“社会价值论”五个大字。先生的夫人名叫任侠(我们都称呼大妈),是一个特别善良慈祥的老人,一点也不像她的名字,性格既沉静又文静,眼睛像两汪深潭,不知蓄敛了世间多少风霜云烟。她每天忙完家务,最大的爱好是静静地读宋词,有时也和关先生讨论交流。关先生和客人交谈时,她总是站在不显眼的地方,从不搭话。关先生作画时,别人插不上手,只有她心领神会,不用说话,却总会及时地把要用的东西递到先生手上,还不时地望望先生的神情,再望望先生的腕底烟云、霜素龙蛇,有时也望望客人,眼里充满了无限的深意。

下午关先生听说我要回隆化看望父母,便叫大妈给我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弄得我一时不知所措。

这便是我和静宜交往的开始,也是跟关先生学习的开始,一个精神世界的大门悄悄地向我敞开了。从那时起,几乎每隔一两个月,我便和几个要好的朋友约了静宜回承德去看关先生。先生喜欢读书,也喜欢爱读书的人,在我的多次要求下,他专门撰写了《书边赘语》,开列了七十几部他最推崇的书,并对每部书都写下了小品文般精美的品鉴跋语。静宜跟关先生学画,我也渐渐受到了很多艺术熏陶,特别是对散文写作和书画欣赏的兴趣越来越浓。后来选择到中国文联工作,受命组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创建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创办《中国文艺评论》杂志,涉足审美艺术研究,无疑也是受了关先生和静宜潜移默化的影响。

2007年12月,我到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挂职锻炼。临行前,关先生叮嘱我,一上高原就要写日记,而且一天也不要中断,一定要写到回北京那一天,这将是你一生难得的精神财富。在那些难忘的日子里,每当我感到疲惫懈怠想停下来时,耳边便响起了先生的叮嘱和不怒自威的目光,顿时打消了耽搁的念头。雪山冰川、藏寨经幡、溪流峡谷、森林草原,所思所想所见所闻,甘孜岁月一天不落地汇聚在我70万字的日记里。前两年,正是以此为基础,我在人民政协报开了《艽野散记》散文专栏。有人说,做学问和打仗一样,要有自己的老营盘。如果说甘孜的经历和思考是我研究社会价值论的一个小小营盘的话,那一定也是在关先生的帮助下打下的。作为一个满族学专家,关先生对藏族文化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对那片神秘的土地更充满了深深的向往。他非常想到高原看看,我们也进行了多次策划,终因年事已高、老宅遭拆等原因未能如愿。

不过,静宜是去了的。

那是2008年3月中旬,我们几个朋友驾车从京城出发,一路南下,经郑州,过武汉,穿湖南,走重庆,达成都,溯青衣江,上二郎山,越过大渡河,直抵康定。迢迢几千里,悠悠七日行。曾日赏武大樱花,夜宿东湖孤岛,顺访八大公山,闲游桃源胜境,蜀中山水、高原风光更是一一收于眼底。静宜一边游览,一边从各个角度汲取着艺术营养,不断蓄积着跃进的力量。我常常设想,要是关先生能一路同行,那将是怎样一番情景啊!一路走一路看,一边游一边谈,触景生情,先生那只雄强隽秀的笔该创造出多少绝妙诗词和瑰丽奇崛的书画啊!我又该学到多少思想,多少知识,受到多少精神启迪呀!

燕山雨雪,塞外星云,时光忽忽而过。山庄的杨柳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滦河的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住在老家屋檐下的那两只山花燕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关先生的体力渐渐不如从前,可精神气质却总是那么昂扬向上,每天读书写作一刻也不放松,不停地朝着他心目中的那个崇高的学术目标和艺术境界挺进。在他的悉心指导下,静宜的画也越画越好了。我的知识视野、审美感受和思维能力也比以前有了不少进步。一切似乎都可以这样平稳地继续下去。总说来日方长,可谁知世事无常。2016年春节后,关先生离开了我们,两年后任侠大妈也走了。时间似乎停止了,一下子定格在那里。

关先生去世后这些年,我和静宜见面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不过都特别关心对方的状况,每次见面谈论最多的还是关先生,那仿佛是一个无尽的话题,如春晨一般,平凡重复,却永远清新鲜活。我得知静宜作画更加专心和勤奋,视野和阅历更加开阔和丰富。人们都说,静宜近年的画,性灵满纸,气韵清脱,豁人耳目。其风神气韵与关先生一脉相承,同时又有时代的特质和自己的个性表达。我想,假如关先生在,或他在另一个世界有知,看到静宜的进步,一定颔首而笑。我的脑海里能想象出先生淡淡的笑容,还能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先生坐在那把高高的太师椅上,手拿拐杖对着满地的画作指指点点,偶语三两声,周围人的眼神不停地随着拐杖移动跳跃,仿佛要从那小小的拐杖头上捕捉思想、智慧和审美感受。窗外,放眼望去,避暑山庄白杨萧萧,松涛阵阵,棒锤山昂然高耸,一动不动,月亮沿着黑黝黝的山脊静静地往上升。

一轮明月,万壑松涛。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第一届副主席兼秘书长,中国价值哲学会常务理事,中国人学学会理事,研究员,北京大学兼职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博士) 


编辑:董雨吉

关键词:先生 静宜 艺术


人民政协报政协号客户端下载 >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