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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托村远程调研追记

2021年12月02日 16:17  |  作者:范小建  |  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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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多年前,我结合自己上世纪70年代在西藏昌都地区洛隆县下乡工作的实际,写过一篇《怒江深处的回忆》,作为对那个时代的真实记录。

最近,我前后多次通过微信向白托村强基础惠民生工作队(即扶贫驻村工作队)队长四朗陈列提出了150多个问题。他虽然很忙,但都利用工作之余很耐心地向我作了解答或说明。一个全新的白托村渐渐浮现在我的眼前,遥想40年前的白托,真有隔世之感。

▲这是范小建(左一)在白托村与村民们交流,回忆往事(唐召明2020年8月21日摄)。

▲这是范小建(左一)在白托村与村民们交流,回忆往事(唐召明2020年8月21日摄)。

信息革命与社会进步

白托村123户,805人。从首都北京到西南边陲横断山脉大山深处的这个小山村到底有多远?从百度上看,直线距离3000多公里。她地处怒江上游,海拔4000多米,坐落在一个靠近山顶的地方。

上世纪70年代,我大学毕业进西藏大体是这样一个过程:从吉林省长春市到甘肃柳园乘火车走了3天,从柳园到拉萨坐汽车走了6天,从拉萨到昌都还是汽车又走了4天。后来,我参加驻村工作队到新荣乡白托村(过去叫新荣区白托乡,以下除引文外均用现名)是从昌都到洛隆坐两天汽车,再从洛隆到白托村得骑两天马。

那个时候,在昌都要看当天的报纸,至少要等半个月,而在白托村要看当天的报纸,等3个月也难。村里没有电话,乡里没有邮局,上级的文件要靠专人徒步或骑马传递,无论是人还是马,每次要支付1元钱的工钱。那时内地寄一封平信的邮资是8分钱,北京市内平信的邮资是4分钱,而在洛隆从县城送一封信到村里就要1元钱,比较我那时每月42.5元的工资,已经是很高的酬劳了。

那时候,信息传得最快的是收音机。收音机是奢侈品,我下乡时带了一台。虽然频道不多、节目也不是太多,但因为可以收听到当天的最新消息,所以除了大块文章的学习之外,一般就不需要看报纸了。

而现在,村民家家都有了电视机和智能手机,据说4G信号全覆盖,从这几天与陈列联络的情况看,文字、图像传输快捷清晰,虽有瑕疵,但总体感觉不错。除了老人和儿童,学生和青壮年大多会使用微信,北京与白托村可以随时随地实现即时通信,村里的小商店也可以用微信支付。虽然没有“淘宝店”,但个别年轻人已经开始尝试网购了。

▲范小建(左一)进藏后与西藏自治区机修厂工人交流(唐召明提供,1976年10月摄)。

▲范小建(左一)进藏后与西藏自治区机修厂工人交流(唐召明提供,1976年10月摄)。

基础设施加快推进

新荣乡40年前没有公路,连砂石路也没有。我对当时的情况曾做过这样一些描述:“从洛隆县到白托乡,骑马要骑两整天,只有一条牛马踩出的小路与区、县相通;其间要过两次江,一座吊桥,一座木桥,都是危桥,年久失修,不知何时就会将行人、牲畜堕入江中。远远看去,山路就像一条线,时而缠在山腰,时而盘桓而上,险象环生。有时,行到绝路之处,会有一段石头垒起的栈道或两根树干搭成的‘桥’助你通行,脚下则是悬崖峭壁、数十丈的深渊。”

今天,白托村终于通了路。县到乡的公路是2013年修通的,乡到村的路是2017年修通的。新荣乡所辖5个行政村都通了路。当然,县通乡里的48公里是油路,而乡通村里的30公里还是砂石路。虽然通村路只有两米宽,但这就很不容易了!

不光是通了路,而且路上的桥也彻底改造了。那座年久失修的木桥已经被一座钢筋混凝土的水泥桥所替代。听说连桥带路一共花了3000万元,平均一公里的投资就要100万元!现在,老乡们出行比较方便,也安全多了。道路改善直接带动了出行方式的改变。目前,白托村老百姓家家都有摩托车,甚至还有7台汽车,靠步行和骑马出行的方式已经基本成为过去。

2016年白托村接入了藏东电网。因为有了电,现在不光是家家有了电灯、电视机、电冰箱,个别人家做饭也开始用电,而且几乎家家都有了脱粒机和扬场机。想起当年为实现农业机械化,我们把柴油机、脱粒机、扬场机全部拆散,用牦牛驮回村里,再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拼装起来的历史,真的不敢相信,那就是在40年以前。

2010年实施安居工程,后来又实施了危房改造项目。目前,村民的住房条件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虽然住房还是土木结构,格局也没有发生变化,还是一楼圈牲畜和储物,二楼住人,房顶晒粮食,但看上去的确坚固了许多。窗户也比原来大多了,室内的采光条件有了根本改善。楼层之间,原来一根原木砍成的扶梯现在已经全部改为比较宽的梯子了。过去三块石头架着一口锅的火堂,如今都换成了铁皮炉子。过去室内简陋的陈设已经被今天充实的家什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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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贫攻坚工作纪事》

公共服务明显改善

没有文化,就难以打破贫困的代际传递。我在《回忆》一文中写道:当时“白托乡文化最高的人是藏文小学四年级,且绝对是‘凤毛麟角’,在全村只有四五个人。小学只办到四年级,只教藏文,不教汉文,且很少有人能够读完。我在那里就是向一位有四年级文化的老师公秋才旺学藏话,他是小学校的校长”。而现在,西藏全区实行了15年义务教育。白托村小学、初中、高中共有192名学生,入学率达到了100%。村里有了幼儿园,还有一个在内地上学的大学生。

为了整合乡村分散的教育资源,这些年西藏农村的学校建制作了比较大的调整。行政村一般只有幼儿园,但不办小学了。白托村幼儿园是2018年国家投资194万元兴建的。

园内有22个孩子。幼儿园的老师有一位正式工,月工资7800元,还有一位是代课的,月工资2500元。新荣乡有一所完小,学生实行“三包”,全部为寄宿制。初中在县里,也是“三包”。孩子到乡里和县里上学,主要是靠父母骑摩托车接送,大约一两周接送一次。高中设在昌都市,学生上学要从洛隆县乘长途汽车前往。这样的教育体制,不仅可以保证孩子们都有学上,有较好的教育质量,而且不存在上不起学的问题。当然,就是路途过于遥远,交通安全和出行成本仍然是比较突出的矛盾。

因病致贫是老百姓的一块心病。40年前的白托村,我在《回忆》中曾有这样一段描述:“乡里没有卫生室,更没有医院。老百姓生了病,只有挺着。实在挺不过去了,就到区里的卫生室去找点药。到区里,骑马要整整走上一天。可以想见看病有多难。妇女都在家里生孩子。婴儿生下来就放在一个筐里,周围放满羊毛。婴儿的食品,除了母亲的奶水,就是糌粑糊糊。由于没有勺,只好由母亲用手指和好,再抹到婴儿的嘴里。因为工作队里我的文化‘最高’,能够基本看懂药品的说明(全是汉文),所以我在乡里时,既是工作队的‘队医’,又是乡里的‘赤脚医生’,同事和老乡生病都找我。有一次,一个老乡在杀羊时把手搞破了,整个手掌都化了脓。第一次来找我时,手伸出来就有一股恶臭。我不会打针,更没有打点滴的条件,只好给他吃口服的消炎药。由于他们轻易不用药,虽然是口服药,治疗效果也十分明显。可稍好一点,他就不来了。等我再见到他时,手掌已经烂透了。左手中指的第三节骨头从皮肤下面扎出来,露着淡黄色的骨头碴儿,上面两节手指只有皮和筋还连着,挂在那里,完全与下面断开了。伤口依然泛起阵阵恶臭。我叫他赶快到县医院看去。等半个月之后,我在去县城的路上遇到他,他左手的中指已经截肢了。”

现在的情况则有了很大改变。白托村有了卫生室,有两个村医,一般的头疼脑热村医都能看,打针输液也都可以。一般的常见病,村医可以给开西药和藏药,都是平价药。妇女生小孩正常情况下村医和乡镇卫生院都能接生,但由于交通条件的改善,现在大多数都愿意到县医院去生。当然,目前乡卫生院还做不了像阑尾炎这样的手术。

现在,全县的农牧民都参加了基本医疗保险,参保率为100%。只要参保了都有大病统筹,大病保险年度最高赔付限额为14万元。看病在县域内执行的是“一站式”结算,贫困人员在昌都市域内定点医院“先诊疗、后付费”,出院时需个人支付不在报销比例之内的资金。参保个人缴费档次可以分为250元、120元、60元三个档次,自愿选择。报销比例按缴费档次不同而有不同。缴费高的,报销比例就高,缴费低的,报销比例就低。鼓励就近就医,以250元为例,县域内乡镇、一级、二级医院报销90%,市域内三级医院报销85%,市域外乡镇、一级、二级医院报销80%,三级医院报销75%。门诊分两种,一种是特殊病门诊,报销比例按缴费档次分别报销90%、70%和60%;另外一种是普通门诊,参保人员年度封顶线为300元,起付线为100元,可以报销实际开支的60%。这些做法解决了有地方看病和看得起病的问题。当然,在基本医疗条件逐步改善的同时,人才问题依然突出,这也是要进一步解决的。

40年前的白托村有个县供销社的零售点,可以卖一点日常生活用品,但后来改革了,没有了。40年前,每年秋天还会有远方来的“商人”赶着牛群到这里用红糖、盐巴换些粮食、酥油之类的物品,搞以物易物的交易,现在也没有了。现在的白托村有两个村民自己开的小商店,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小商店的货物也越发齐全了。其中:不光是平锅、水壶、暖水瓶这些传统商品,还有孩子们喜欢的各种零食、玩具,还包括蔬菜、鸡蛋,以及各种服装、鞋帽和卡垫之类。据工作队的同志讲,除了一些大件,像摩托车、电冰箱、汽车、手机等数码产品要到县城去买,其他的东西在村里的小商店基本都能买得到。

生活水平显著提高

由于统计方法和基础数据方面的原因,2019年白托村老百姓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一时难以核算清楚。我自己估算,大体上在6000元至7000元之间。虽然这个数据与全区农牧民的平均水平相比处于偏低水平,但我认为,老百姓的衣食状况还是比较放心。从农畜产品的人均占有和消费情况看,40年前的白托村,粮食真是不够吃。因为严重缺粮,国家又要给返销粮。返销粮的配给水平非常低,一个劳动力每3天一斤原粮,一天只有3两多一点!非劳动力则完全不在返销粮政策考虑范围之内。春荒时节,以野菜充饥更是家常便饭。而现在,按当年粮食产量计算的人均占有水平在640斤左右,且每家每户的存粮都比较充裕,也从不外卖。农民家里的畜产品也从来不卖,全部自己消费。农牧业生产处于一种完全自给自足的状态。

从衣着情况看,过去穷的人家,一家人穿一条裤子,谁出去谁穿。鞋子也是破破烂烂,不是露着脚趾头,就是露着脚后跟,鞋帮很少是完整的,跟打赤脚也差不多。全村只有一户人家有被子,其他人家大多是白天穿什么,晚上就盖什么。而现在,老百姓的衣服还是有得穿。据了解,村民现在穿衣已经不需要裁缝或自己缝制,全部到村里商店或县城购买。衣服破了他们会自行缝补或购买新衣服,很少有人穿打补丁的衣服。每人至少有两床被。可以说是吃穿不愁了。

生态扶贫成了村民脱贫致富的有力抓手。白托村有47448.71亩国有林,每亩补偿4.85元,补偿总额23.01万元,人均补偿285.87元;有草场4835亩,每亩补偿26.98元(含草畜平衡款),补偿总额13.05万元,人均补偿162.08元;安排生态公益岗位352人,每人每年工资收入3500元,全村人均1530元,以上三项合计,仅生态扶贫收入全村人均1977.95元。再加上其他各种政策性收入,比如粮食直补、低保五保、养老保险和资产收益扶贫,各种政策性转移性收入合计2415.26元,仅次于虫草收入的2849.89元。

为了发展集体经济,在县乡政府的支持下,他们还采取了“飞地经济”的办法,白托村与其他乡村合作,用扶贫资金投资了4个集体经济项目,有的在乡政府所在的通纳村,有的在洛隆县城。这些集体项目承包给私人经营,每年村里可分得承包金8.5万元,参股的有60个贫困户,每户每年可分红1375元。

从脱贫攻坚以来,村里确定了62户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共有432人,其中包括2户五保户和24户低保户,目前都已经脱贫。2019年洛隆县的农村低保标准是4713元。这些年每年农村低保标准都会比上年有较大幅度的提高。

村两委班子成员也有稳定的收入。白托村村“两委”干部共有6人,村党支部书记或主任每人每年报酬28185元(其中:基本报酬19730元、业绩考核奖励8455元),其他村干部报酬14109元(其中:基本报酬9876元、业绩考核奖励4233元);村务监督委员会成员3人,主任每年报酬14526元(其中:基本报酬10168元、业绩考核奖励4358元),成员7272元(其中:基本报酬5090元、业绩考核奖励2182元)。

2018年至2019年修建了新村委会,共花费266.73万元(包括村两委活动经费10万元和工作队为民办实事经费20万元)。新村委会里办公的地方、住的地方、做饭的地方、值班的地方、开会的地方、活动的地方、便民服务大厅都有。

白托村党支部共有党员43人,年龄最大的76岁,最小的23岁,文化程度最高为中学,没有文盲。支部书记卓伦卡,56岁,初中毕业,2006年当选,在群众中有较高威信;第一书记吉鲁,35岁,大专学历,2020年由县公安局选派,有热情、想干事。

《远程调研》后记

写了《白托村远程调研追记》(以下简称《追记》)之后,我把《追记》寄给了分管扶贫和藏区工作的领导,目的是希望他了解一下藏区的真实情况。

但没有想到,领导很快作出了批示,并送相关部门阅。

……

此后不久,西藏日报社派出记者重访白托村。7月2日,在“走向我们的小康生活”栏目,采写了一篇《洛隆县新荣乡白托村山村唱响感恩歌》,从另一个视角再次印证了我在《追记》中所反映的巨大变化。但越是这样,我的心里越是不安,越发担心由于自己没能亲自去走一走、看一看而产生了对领导的误导。8月12日至24日,我以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专家咨询委员会主任名义,带着“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课题再次来到昌都,先后考察了7个县,并于8月19日来到洛隆县,8月20日至21日又特意在白托村住了两个晚上,以亲眼见证这42年的变化,同时也是对我远程调研真实性的一个检验。

在村里活动的一天多时间,我看了新修的蓄水池和入户的自来水,看了卫生室和幼儿园,看了两个小卖部,查看了几乎所有商品;还看了3个农户,既有建档立卡的贫困户,也有非贫困户,还有一户搬迁户,并把一台中国农大研制的高原捡拾车送到农户家中。

每到一户,我都仔细地察看每一个房间,每一件农具,粮食、酥油和肉,衣服及被褥,还要了解烧火做饭和取暖及家庭能源的情况。

回到县里座谈时,从县委书记吴剑的汇报材料上了解到,《追记》获得领导批示之后,县里对照《追记》所提问题逐条进行整改,支付金额竟高达200多万元!

当然,在白托村时,村委会还集体向我反映了希望整体搬迁的愿望。据吴剑书记讲,当初曾动员白托村群众加入扶贫易地搬迁的计划,但他们无论如何不想搬。本来预计怒江两岸会搬的比较多,没想到最后搬的最少。现在,看到别人搬了效果不错,群众又想搬了。但这一轮脱贫攻坚计划已经实施完毕,只能等以后再找机会了。

8月19日刚到洛隆那个晚上,原白托村供销社的老职工伦珠多吉给我送来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把青春抛洒在雪域高原,以深情眷顾于怒江深处。

这面锦旗着实让我感动。这几十年我一直惦记着白托村的乡亲们,关注着那里的变化。伦珠多吉还特别对在场的藏族同志说起,说我当年在离开白托村时曾送给他一件衣服解决了他的大问题。他对此一直念念不忘。

8月20日在新荣乡发放牛粪车的仪式上,白托村党支部书记卓伦卡又送上一面锦旗,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情比雪域万里山河,心系白托一枝一叶。落款是:白托村全体村民。

有此一番情谊,此生足矣!

[本文作者为第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原副组长,办公室主任、党组书记。文章已收录全国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脱贫攻坚工作纪事》(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一书,原文较长,本次发表时有删节。] 

编辑:王慧文

关键词:白托 托村 追记 村里 报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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