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绽放在新时代的一朵幽兰

​ ——谈昆曲的守正创新

2022年05月23日 16:53  |  来源:人民政协报 分享到: 

▲蔡正仁

▲ 现代昆曲《自有后来人》剧照

▲ 昆曲《十五贯》王传淞饰娄阿鼠、周传瑛饰况钟

□主讲人:蔡正仁

主讲人简介:

蔡正仁,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工小生,尤其擅长官生戏。师承京昆艺术大师俞振飞及“传”字辈沈传芷、周传瑛等名家。代表剧目有《撞钟分宫》《惊变埋玉》《迎像哭像》《太白醉写》《见娘》《乔醋》《评雪辨踪》等。主演大戏有《长生殿》《琵琶记》《牡丹亭》《白蛇传》《风筝误》《桃花扇》等。原文化部振兴昆剧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昆剧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戏曲表演学会常务理事,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上海市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上海市艺术教育委员会顾问,上海大学文学院兼职教授,上海京昆艺术发展咨询委员会副主任、研究室主任。曾任上海昆剧团团长。

编者的话:

2001年5月18日,昆曲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今年,是昆曲申遗成功21周年。

1956年5月18日,《人民日报》“社论”发表了一篇对于昆曲来说意义深远的文章《从“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谈起》。这篇文章以昆曲《十五贯》创作与公演的成功为例,指出了昆曲《十五贯》的人民性、思想性和艺术性。周恩来总理把昆曲比喻为一朵幽谷中的“兰花”。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就文艺工作发表重要讲话。2020年10月23日,在给中国戏曲学院师生的回信中强调,要坚持守正创新,为戏曲工作者传承发展好戏曲艺术提出殷切期望。蔡正仁先生多年来致力于昆曲艺术的表演和传承工作,对昆曲艺术的守正创新等有着深刻的体会。本期讲坛邀请蔡正仁先生讲述昆曲艺术的传承与发展。

守正才能创新

作为演了一辈子昆曲的老演员,对于古老昆曲艺术在今天的“守正创新”,我有一些体会。

在戏曲界,以前常常听到“推陈出新”的说法。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指出文艺工作要坚持守正创新。戏曲事业,更是如此。我的理解,“守正创新”是在“推陈出新”基础上的发展和深化。只有认识到什么是“正”,才能分清楚什么是“陈”、什么是“新”;只有守住了“正”,才能准确地“推陈”和“出新”。因此,“守正创新”不仅包含了“推陈出新”,而且是有所发展的。这对我们从事传统艺术的人来说,无疑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昆曲有着悠久的历史,深厚的传统基础。昆曲剧目繁多,传统曲牌也有上千个,还有几百年流传下来的演唱、表演的规范和程式。这样一个内涵丰富的古老剧种,相比较而言,要守住的“正”更多,发展创新的道路也更艰辛。但昆曲必须要发展,必须要创新,而且昆曲发展到现在,的确到了“守正创新”的关键时刻。十几年前,我们还在说“抢救”昆曲,现在基本不说了,为什么?因为昆曲在新世纪得到了很好的发展,这是“守正创新”的结果。如果一个剧种没有创新,是没有前途的;而这种创新,必须是在“守正”的基础上进行。事实证明,古老的昆曲发展至今,前辈们留下的这笔珍贵遗产,我们守住了,并且不断发展。如今,昆曲深受观众喜爱,特别是受到年轻观众的追捧,他们不但看昆曲、听昆曲,甚至还会学昆曲。

就我本人从艺60多年的经验来说,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每一个戏曲演员,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把传统的东西继承好。只有继承好了,才能够根据自身的积累、经验和体会去进行创作。我们常常强调要“原汁原味”的继承,所谓“原汁原味”,只能是“很像”,而不可能“一样”。因为戏曲要发展,必须在“原汁原味”的基础上,跟随时代的步伐向前发展。因此,我理解的“正”,应该是事物的本质没有“走样”,它的特性没有“出格”,精华仍被保留。从这个意义上讲,“原汁原味”应该是这样被定义的。所以,“守正”的“正”,绝不是一成不变、顽固不化的“原样”,同时,创新也不是毫无基础、脱离根本的“新”。

先“守正”,再“创新”,是一条十分重要的原则,二者不能隔离开来。如果只有“守正”没有“创新”,演员就没有发展空间,剧种也不能得到传承。如果我们现在唱昆曲,还和几十年、几百年前的古人一样,观众能接受吗?实践深刻证明,此路行不通,戏曲艺术必须与时俱进,才能赢得观众,才能不断发展。

我的实践经验

与我同时期的这一批昆曲演员,被大家称为“昆大班”,是“传”字辈俞振飞大师手把手教出来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今的唱念与当时“传”字辈老师的唱念,有很大的不同了。这是因为,时代在发展,观众的审美需求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从老师那里学的戏,不仅要思考怎样更好地展现在舞台上,还要思考怎样才能吸引当代的观众。为此,我们一直在尝试,一直在走改革和创新之路。我们现在看到上海昆剧团排演的很多剧目,就是这几十年继承、改革、创新的结果。

举一个例子。比如,昆曲的咬字。以前讲究切分音,就是把一个字分成三个音来唱——字头、字腹和字尾,要分得很清楚。我多年的体会是,这是规范、规矩,但也不能绝对化,不能过分刻意去追求每个字都切分,要根据实际情况切分,不然其结果必定会让观众摸不着头脑,听不懂词意。

那么,昆曲演唱问题的关键在哪里?我们要守住的“正”是什么?在我看来,有这样三个要点需要注意。一是咬字的美,二是音色的美,三是唱法的美。其中每个要点的学问都很大,俞振飞老师曾就这些要点写了两篇文章——《习曲要解》和《念白要领》。文章中对昆曲怎样念字、怎样发音、怎样用气、怎样掌握节奏和运用腔格等进行了详细阐述,给人指导和深思。就拿腔格来说,它是昆曲特有的润腔方式,俞老将之总结为带腔、撮腔、带腔连撮腔、垫腔等16种,只有熟练、扎实地掌握了这些规范和技巧,演员才有底气进行改革和创新。其实,我们这一代演员也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学习昆曲,这些是基础,也是根本。创新,也是在这些基础、根本之上进行的创造。梅兰芳先生对表演艺术有一个重要的理念是“移步不换形”,讲的就是,如果“变形”了,就不是传统京剧了。昆曲也一样。昆曲的唱念,使用的是中州韵,这是有讲究的。不能说,中州韵与现在的普通话离得远,就可以用普通话来发音。也即是说,创新要在充分掌握规范的基础上,进行必要的创造。其实,创新是有尺度、有依据的,要符合剧种本身的艺术规律,符合时代发展的规律,才能做到“移步不换形”,才能受到观众欢迎。

从昆曲唱念角度来说,“俞家唱”是目前应该遵循的规范之一,也就是我们要守住的“正”。俞老的唱腔艺术,是承自他的父亲“江南曲圣”俞粟庐老先生。俞粟庐先生宗清代叶堂的唱法,是目前所能听到的、代表昆曲唱念最高水平的一种唱法。因此,前辈大师留给我们的是原汁原味的艺术,我们应该扎扎实实地练好、传承好它,然后再去创新。

那么,昆曲剧目如何守正创新呢?我以《长生殿》为例。我演了一辈子唐明皇,四本《长生殿》现在是上海昆剧团的金字招牌,该剧自2007年创排至今,一直在演。去年,四本《长生殿》在新落成的上海宛平剧院演了一轮,反响很好。四本《长生殿》成功在哪里?首先,守住了洪昇的原著剧本,将50出戏精炼成四本;实际上是30多出,结构上有些调整,情节上作了删减和缩编,但是剧情、曲词、念白始终坚持忠于原著。其次,守住了昆曲的传统,特别是昆曲传统的唱念做打程式手段,没有大的改编。

那么这出戏创新在哪里?其实是基于现代人情感基础,在舞台审美、表达方式、戏剧节奏进行了改革。过去该剧有几部经典折子戏流传下来,除此之外,整体结构比较松散,节奏也比较慢。就拿《长生殿·埋玉》一折来说,这一折戏作为演员从小就学、从小就演,以前演的时候,感觉观众似乎不是很受感动,尽管我们演得很卖力,但舞台效果始终感觉有些拖沓沉闷。但这一折是全剧的转折与高潮,描写唐明皇在马嵬坡被六军将士逼迫,赐杨贵妃自尽,帝妃夫妻生离死别,气氛应该是很紧张的,但传统的演法不仅比较缓慢,节奏也不紧凑,无法表达情绪,因此必须进行调整和创新。所以在四本《长生殿》里,我们对这一折做了很多精心的修改,要精炼,要紧凑,要有气氛。唐明皇遭遇安史之乱,带着杨贵妃逃到马嵬坡;军队哗变,杀了丞相杨国忠,还要逼着皇帝赐死贵妃,贵妃闻之大惊失色,这时候唐明皇有一段唱:

【红芍药】国忠纵有罪当加,现如今已被劫杀,妃子在深宫自随驾,又何干六军疑讶。

原来的这一段唱节奏是缓慢的,尤其是开头“国忠纵有罪当加”一句,想想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唐明皇怎么可能还是这样慢悠悠地唱呢?所以,我们就调整了一下曲调,略作变化,节奏就快了起来,突出紧张的气氛和唐明皇的心情,但是唱的还是【红芍药】的曲牌,没有改变根本。现在每次演到这里,观众明显就被吸引、被感动,有些女性观众还会跟着流泪,这也说明了我们改的是对的。

类似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我深刻感受到,四本《长生殿》的创作过程,就是“守正创新”所经历的一个过程,这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从学习传统戏,到最后四本《长生殿》的排演成功,是我们一代人甚至几代人、一个团几十年的艺术积累和不断尝试才得来的。由此可见,“守正创新”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我也想用自己的实际经验告诉年轻一代的演员们,戏要学得扎实,要守得住根本,才能真正创出、创好“新”来。

讲到此处,关于“守正创新”,我记得俞老还写过一篇文章——《昆曲的源流和变革》,这是俞老1986年到香港中文大学的演讲内容,他从剧目、格律、歌唱、表演四个方面介绍了昆曲的源流和变革,讲得很详细很深刻,读来受益匪浅,也带给我们很多启示,对于今天戏曲艺术的守正创新,依然具有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

戏曲艺术的“守正创新”,是不是仅仅针对演员来说的呢?当然不是。它还包括剧本创作、舞美服化、音乐设计等等。

戏曲演出,台上台下是一个整体,是“一棵菜”,少了哪个环节都不行。比如,音乐伴奏,过去都是用大齐奏,演员唱什么音,乐队伴奏也是什么音。现在有复奏了,旋律听上去就更为丰富,高低音搭配齐全和谐,这都是在昆曲传统音乐基础上的创新。

那么,人们不禁就会问,这么多部门、工种,如何让他们一起往正确的方向努力呢?这就需要一个领导核心。一个剧团中,在“守正创新”道路上,关键在剧团带头人。他要比演员、其他工种部门人员对“守正创新”的理解更深刻,因为演员可能是从唱念做打等艺术角度考虑,音乐设计负责的是音乐部分,但是带头人是从大局出发,对一出戏的选择、排演、演出等进行综合考虑,这也是一出戏能否得以呈现的根本。

说到“创新”,人们还不禁会想到新编现代戏。去年,上海昆剧团创排了一出昆曲现代戏《自有后来人》,这是一出革命题材的现代戏。开始决定要创排的时候,有很多质疑声音,不相信昆曲也可以有革命题材的现代戏。于是,从创排之初,我们就坚持要演出昆曲特色,音乐不仅要用曲牌体,而唱念也一定要遵循昆曲的规范。事实证明,上海昆剧团的这次“创新”是一次有益的尝试,也是一次比较成功的尝试。首演的时候,上海大剧院一千五六百个座位都坐满了,甚至一票难求,还特意加演了两场,场场爆满。这充分证明了昆曲现代戏排好了,观众一样是能够接受甚至喜爱的。

我想,如果不是有深厚昆曲传统戏的基础,没有正确地坚持“守正创新”,就排不出这样能让观众叫好的戏。只要把“守正创新”运用好,那么不管是继承传统戏、创排新编历史剧,还是排演现代戏,我相信都能做得非常精彩,都能让观众接受并喜欢。

“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

2001年——新世纪的第一年,还未过半,就传来了戏曲界喜讯——中国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

200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80周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也就没有中国古老的昆曲重新焕发青春!

1921年,苏州昆剧传习所成立,揭开了昆曲在近现代传承发展的序幕。然而好景不长,尽管老师们为传习所的学生取了一个“传”字的吉祥称号,经过20多年的拼搏,仍然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传”字辈艺人们如同风雨中的一叶小舟,飘来飘去,挣扎在死亡线上,当时的他们根本无法将昆曲“传”下去。直到新中国成立前夕,全国只剩下随时都可能活不下去的半个昆剧团——浙江国风苏昆剧团。听“传”字辈老师回忆,当时连一张大饼也要两个人分来吃,就在昆曲处于十分危急的紧要关头,刚刚成立的新中国在百业待兴的同时,不忘抢救濒临死亡的古老昆曲。文化部决定调集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传”字辈艺人大部分集中在上海,开办了华东戏曲研究院昆曲演员训练班,拉开抢救昆曲的序幕。没过多久,《十五贯》诞生了。

“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成了党救活昆曲的划时代名言。尽管后来昆曲的发展在“文革”中遭遇低潮,然而毕竟已有了10多年抢救昆曲的基础。改革开放以后,昆曲以它那特有的艺术魅力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又得到复兴。很快,文化部专门成立了“振兴昆曲指导委员会”,指导和协调全国昆曲的继承发展大业。正因为有了这些,昆曲界在短短几十年间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昆曲艺术接班人,使古老的昆曲“枯木逢春”,被越来越多的人们所认识和喜爱。也正因这样,昆曲得到了“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这样一个世界文化瑰宝的崇高荣誉。这是半个多世纪以来党和政府对昆曲抢救、保护、扶植的最充分最有力的肯定,还是中国昆曲界全体同仁长期艰苦奋斗的最大成果,亦是昆曲自诞生以来600多年历代昆曲艺术家们努力积累、丰富创造的结晶。

转眼20多年过去,在党的领导下,昆曲这一古老的艺术剧种在新的时代不断焕发新的活力,喜欢昆曲的观众越来越多。就全国政协来说,京昆室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比如,2003年,由京昆室牵头组织全国政协委员赴湘、浙、苏3省8市深入考察,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政协首次对昆剧院团状况的一次考察。考察报告报送党中央、国务院后,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批示,国家有关部门拨付重点扶持昆曲艺术经费5000万元,从2005年到2009年每年1000万元,为昆曲发展提供了极大的支持。

如今,全国有八大昆剧院团,1000多位从艺人员,这着实让人感到欣慰。在党和政府的关怀和支持下,昆曲不断繁荣发展。我相信,在新时代,昆曲人奋发图强,坚持守正创新,一定能创作出更多好戏奉献给观众,一定能使昆曲再上一层楼。


编辑:陈姝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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