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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蛳下酒

2022年11月10日 09:27  |  作者:王顺法  |  来源:人民政协网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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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安跨进我家大门时,妻在饭桌上已摆好了几个菜。 

桌上的爆炒螺蛳、咸菜烧小杂鱼、盐水红虾这三个“水货”,都是拜涧河所赐。一盘土鸡肉,则是我从涧河上来后现宰现烧的。 

妻在后厨忙,还要炒蔬菜、要烧汤。 

在小餐桌相对坐下,我为江安倒了一杯黄酒后,他就发出感慨:“嗯,王兄有心了,这酒菜,才有过去的味啊。” 

我也喜形于色,“说好的螺蛳下酒,说话得算数。” 

我这话有成就感,但应该不显浅薄。退休前,我虽也曾被人称“成功的商人”,可出生于一个穷窝的多子家庭,又曾因父亲的“历史不清白”,少小所受人的白眼,让自卑刻于内心,待人,至今仍“气场不足”。况且我与江安才认识三天,他还在干着事业,是个连每走一步路都算着时间用的人,今天能丢开一切事务来做客,于我而言是一种荣誉,有的只是感激。 

江安不善饮。那天在他研究院用餐,他也只是用矿泉水陪我。 

礼节性地碰了下酒杯,黄酒沾了下嘴唇,江安便开始吸起了螺蛳。他用筷子夹起螺蛳至嘴边,先是用灵巧的舌尖舔尽螺蛳的周身,而后从螺蛳尾部“嘟噜噜”响地吸出里边的汤质,最后才是“正面进攻”,“吱”的一声,干脆利落地从螺蛳里吸出肉来。 

一气连吸了五六颗螺蛳,江安口中边咀嚼着螺蛳肉,边端着酒杯回敬我。 

“王兄啊,人生苦短,刚刚还觉得自己是个顽劣的小屁孩,咋就会眨眼间成了个满头白发的花甲之人?谢谢你这个大作家兄长啊,由嫂子亲自下厨,咱俩对酌,哦,这景象,换平时也许只有梦里才有。来,为咱兄弟俩的这份天赐的情缘弄上一口!” 

看江安两道浓浓的眉毛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碰过杯,我便毫无顾虑,仰脖子一口而尽。 

亮杯时,我笑着打江安的招呼:“兄弟,你的酒量浅,随意些。愚兄平时不沾酒,可这个年纪,还会遇着个能赏脸来与我对酌的人,这难,我得干!” 

几天前的一个午间,有人说是看了我多篇平台上推送的文章,深受感动,不知从哪里要到了我的手机号,请我在方便时去他那里喝茶,还说要尽早与我“共同探讨人生”。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我感觉此人态度非常诚恳。 

写的东西能得到读者的认可,总是让人欣慰的事。然而,即使听着电话时也热血沸腾,我还是暴露了些酸秀才的假矜持,委婉地说,“好的,我来安排下时间,两天后去向您讨口茶喝。”

这天早上十点,我驱车准时到了江安“宜兴市紫砂研究院”的大门口。 

江安在迎我。第一次见面,江安就如与我是多年老友一样热情,马上使我感觉到了这人的不一般。 

江安先带我参观了他的紫矿艺术展示馆。 

身为紫砂壶之乡的一个作家,自感不知与多少壶人有过交集,也见识了很多壶展场面,按理,我迈进这样的大门该是心若止水,然而,当浏览了一批展柜后,我的内心受到了震撼。 

这个私人的展馆,藏品中,不仅囊括了当今在世的几乎所有紫砂壶巨匠的优秀作品,还有许多历史上名家的代表作。藏品的丰富令人咂舌,而真正令我所震撼的,是柜窗中展示的江安的多张活动照,那是他在全国各地参加的紫砂壶展留下的一个个身影,让我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在我看来,作为人,总有敬畏之心,比如一张活动的合影,照片中通常就能看出上下级关系:地位低者不是显现激动不安、卑怯的神情,便是心怀巴结显出的一副媚态。凡此种种,人们都会理解。毕竟与大人物合个影,可能也就是个机会给你碰巧赶上,那是你的福,是一种光彩,甚至是你终身的荣耀。如确是因欣赏和你合影,这就预示着你明天的辉煌,你不显巴结以示紧跟其人才怪。 

发现了这点,我就知道,这个谜一样的男人,身上绝对有不一般的故事。 

江安在热情导游中很快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接下来又在两人的喝茶中开始彼此欣赏。很遗憾,正热聊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几位都是江安挚友,他起身扬眉接客前,先与我打了招呼:“王兄,相见恨晚,近日可否再续畅叙?” 

此话正合我意,我禁不住当场邀约:“如方便,明天,派车来接江安兄去我书屋,两人对酌,螺蛳下酒,如何?” 

也就这一句话,江安听了,竟就会一时变得有些凝重,频频点头间,话语有些滞缓回我:“螺蛳下酒?是了,缘分。如兄能给我备些烧菜用的黄酒更好。” 

3 

江安的酒量不行,但当把他的话与喝酒的姿态结合观察,你就会发现,小口咪酒,并不失他的豪迈。事后我想过,或许这可能就是一种修养。 

通常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事业成功者,都是白手起家,平时在人前衣衫亮丽,背后都有一把把辛酸,碰着说得来的,往往就会大谈自己创业中的坎坷。事实上,将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说给理解的人听,总会产生共鸣,能加深友谊。没料到的,江安与众不同,虽说起往事也感慨万千,但他并不是大倒苦水,而是抖落出一串串似珍珠一样闪闪发光的人性故事,令人在唏嘘后对他仰望。 

“兄啊,文如其人,看你的文章,那种对父母的深情、创业的艰辛,子女读了懂得感恩,干事业者看过,就不会忘了初心。兄是人生导师哪,我在阅读中也深受其益,也想学着写点东西了。能写出心里刻骨的往事,让自己不忘本,更为子女留下些物质以外的东西,我想,即使某天离开这世界,自己也是笑着走的。” 

作为一个作家,我知道,丰富的创作素材很快将滚滚而来,我得用心去听,去记了。“兄啊,江安能走到今天,说来稀奇,遇着的第一个恩人,在一起几年,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或是我一脸认真听讲的态度感染了他,尔后,我们不断地喝酒、吃菜,好像只为说话服务,吸一颗螺蛳是个逗号,咽一口酒是个句号,而激动处用手拍起桌子自然成了惊叹号。江安先说起的第一段感慨,发生在他读初一那年。 

那时,江安是个孩子王,大门前,十多米外百十米宽的北溪河,就是他们这群孩子可度过半年多时光的天然乐园。从咬牙能入水的早春开始,至霜打原野,除了在教室不时做着小动作熬时间应付老师,其它时候就和一群伙伴全泡在水里,摸螺蛳、摸蛤蜊、摸小鱼、打水仗。天冷,下不了水,便结队在荒草丛中追逐野兔,或在黑夜里用笼子逮黄鼠狼,偶遇上了个雪天,自然是打疯雪仗。总之,他的心就从没放在书本。 

也就是初一开学的第一天,一个人在他面前的一个动作,彻底改变了江安的一生。 

那人叫徐伯钧。从部队回来后,他当了江安就读的“六圩七年制学校”的校长。 

徐校长来校之前,学生们每天出早操时也升国旗、唱国歌,可从没人把这当回事。升旗时,老校长总爱站在操场一边,背靠法国梧桐,独个儿吸烟,只是像监工一样看学生出操。受其影响,每逢其时,男教师们站在学生队伍后边结群闲聊,几个女教师则各自立在自己上课的教室门前,不是为家里人纳千层鞋底,就是在打着毛衣。老师不着调,学生就不成腔,升旗时,七歪八斜的学生队伍,男生在前边踢人屁股,女生在后边拍手叫好。升旗过程结束,学生马上就像一群野鸭听了一声猎枪声响,叽喳一片,散飞向校园每个角落。 

徐校长到来的那个早上,似忽地响了个惊雷,一下子震醒了全校师生。 

那天,同样的升旗仪式,徐校长站在队伍前列,一声铿锵有力的“升国旗唱国歌!”后,他动作干脆,一个标准的军礼,自此至终一丝不变,直至礼毕。 

在徐校长向国旗行着军礼用洪钟般的嗓子领唱国歌的一刹那,全体学生就被徐校长的凛然正气所撼动感染,激起热血,马上个个神情严肃,人人放声歌唱,学校上空,顿时飘扬着雄壮的国歌声! 

也就在歌声震撼天地的这刻,那些自由散漫惯了的男教师,一如当头棒喝,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很快站在各自班级的队尾,举手敬礼,十分认真地和学生共唱国歌。 

那天,让徐校长这举动最受惊吓的,是那些本习惯在这时间靠在教室门框做着针线活的女教师。操场上忽然间歌声势如长虹直冲云霄,她们就知道学校变了天,马上个个丢了手中的活计,只恨自己腿短,快如救火,飞奔至操场,站在学生队伍的后边,头一次放开嗓子参与了这种似乎在舞台上正式表演的大合唱! 

这个军人出身的校长,他干教育不做表面文章,由他主持的升旗仪式,只是信号枪,打响了真抓实干办教育的决战之役。此后,什么“把学生当亲人”“师生结对”“走基层,到学生家中去,让家长参与办学”等等系列活动,一时就成了这学校的常态。因师生一心,也就两年时间,这个本是全县最落后的乡村学校,教育质量突飞猛进,一下子成了全县同类学校的典型。 

“是的,我头一次理解什么叫‘榜样的力量’,从来是混日子的我,自这天,忽然知道自己长大了,还知道将来该成为哪一种人。自己求上进,自然出成绩,初中毕业这年,父亲早为我准备好了回队参加田间生产的锄头、铁钯,他做梦也没料到,我会以优异的成绩考取高中。在我去高中上学的前晚,父亲难得喝起了酒,那是我母亲烧菜用的2毛多钱一斤的料酒。他边用螺蛳下酒,边在享受中笑眯眯地跟我说,“儿呵,这成绩怎么就一下子像潮水涨上来了?”我实话实说,“我不好好学习,就对不起徐校长的苦心。”

说到这里,江安看我的眼神有些恍惚,好像还处在当年与他父亲交心时刻的场景。 

4 

江安说起他遇上的第二个贵人,叫周坤培,是他读高一时期的班主任。 

乡办高中离家10里,江安是住校生。周老师初见江安就对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江安不仅当上舍长,还担任了班委。 

学校对住校生的管理十分严格,即使晚上自习至10点,在歇灯的钟声敲过后,值班老师还会每隔一两个小时在学生宿舍区巡查一遍,以确保住校生的绝对安全。 

此时,国家刚恢复高考制度不久,学生上大学再不是推荐入学,而是得凭成绩才能跨进大学校门,因此,学校对师生下达的教与学的任务非常繁重。周老师是位不苟言笑的严师,上课时,如见学生中有不安心学习做小动作者,下课后马上会将其叫去他的办公室,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入了高中,同学们的个子基本成大人样了,个个爱面子,大凡让周老师“有请”,再回教室时,无不是脸红耳赤,故同学们不论是在课上课下,只要与周老师照面,人人都强打精神,就怕他“有请”这把“尚方宝剑”挨上自己。 

或是思想上一时无法接受这样严格的管理,也是给繁重的学习任务压得喘不过气,一天晚上,本在宿舍晚自习的江安,竟会没受住其它几个舍友鼓动,从校区的后面架人梯翻墙而出,去两里外的一个小学操场看起了露天电影。 

那晚的电影先是放了个农业生产的纪录片,之后才放了《南征北战》的故事片,电影散场已是10点多。 

在满天星光中踏着铺着霜花的小道返校时,江安与这几个同学,依然在热议影片的精彩,他们都为这次“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而兴奋。 

进校是事先商量好的:这个时间,守传达室的老人早该在热被窝子里打呼噜了,江安个子大,由两个同学搭人梯,在传达室边,先托举送他翻围墙进校,然后,由他抽开学校大铁门里边的插销,让其他人进门,再一起悄悄潜进宿舍。 

就在江安即将落地的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就差点跳在一个人的身上!不错,树桩似的一个男人,一动不动立在围墙里边,就像算定了他的心思,将落脚点分毫不差地计算好,只需江安落地,就可揪一把耳朵带走人。江安脸擦着那人的脸落地的。因事发突然,心里太过慌乱,落地时忘了早准备好的保护姿势,结果是一个嘴啃泥,重重摔落,且不偏不倚,他的前额恰巧就砸在那人的脚板上! 

不用说,江安就知道这人必定是值班老师。他更知道,不是老师算得准,是老师已在校门口等候多时,发现他们在墙外叽咕着欲翻墙而过时,才赶来抓现场的。也就是说,不仅这老师听着了“江安,你先上”之类的话,老师还亲见了江安的翻墙过程! 

明白了这些,更想到了学校对住校生制定的严格的安全制度,落地后,江安一时如遇塌了天,头懵了,再也没爬起身来。 

就在这时,面前人急切而温暖的声音传进江安的耳朵:江安,摔痛了吗?来,老师扶你起来,如果受伤,老师马上送你去医院检查! 

“王兄,这人就是周老师啊!当时我心里正想着如何责罚,只要不在来日当全校师生的面作反面教材,不让我退学,周老师就是马上抡起手,扇我一通巴掌,我也心服口服。哪能想老师不但没一丝责怪,而且还会流露出一如慈父般的关爱?就这一幕,说是刻骨铭心一点不为过。那一刻,我先是强烈地自责:卫江安,摸着良心想想,做出这些出格的举动,你对得起周老师的一贯信任?对得起上高中前的那晚,父亲螺蛳下酒时,对你投来的满是骄傲与期望的眼神?对得起那个一直让你当作榜样学习的徐校长?你遇着了眼前这样的天底下最好的老师,如今后不再好好学习,真叫猪狗不如哪!一丝不错,就是周老师的这句话,一下子让我长大成人!” 

回忆起这段往事,江安禁不住一阵唏嘘。这次他没有与我碰杯,说过这些话,他独自干了杯中酒。 

5 

江安在回忆第一段往事时相当平静,而说起了周老师,这个魁伟男子动了情,他的讲述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或许是心不在焉,有几颗螺蛳连吸几下也没吸出肉,他都是用牙签挑出肉送进嘴的。 

为轻松气氛,我开起玩笑打起岔来:“卫兄的中气明显不足了嘛。就别光吸螺蛳,也吃点其它菜呀。我凌晨5点起的床,穿了橡胶水裤,坐在家等天亮。看得清门外的路时,我就下了家边的涧河,收起昨天下的十几条地笼。来,这涧河红虾可是上好东西,得彻底消灭,否则还真对不起早上我吃的这番苦头了。” 

江安恢复了平静,微笑着:“初搞工业那几年,我的主要业务在常州。晚上,住在旅社闲不住,便喜欢一个人出来逛街。旅社所在小巷夜市很热闹,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几个专炒螺蛳的摊档。一毛钱一份,约半碗的量。有人是买回去下酒的,但大多人是当零食消遣。买者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手捧塑料盒,边走边吸边聊天,别说,还真成了一道不一样的风景。受这种气氛感染,自然,我也成了‘螺粉’。所以,后来在饭局中只要见着炒螺蛳,也就总先会将这菜当‘主攻目标’。” 

也就这段话说过,江安长叹一口气后,他的神色开始庄重起来,满怀感慨地说起了一位也常在那小巷买炒螺蛳的人。 

这人叫韩淑芳。 

韩淑芳是在那年头常州地面数得着的人物。他是一家拥有万人职工的国营机械厂厂长。当时,30出头的江安,已是一家镇办企业的当家人。他的企业工贸一体化,除了调剂闲置机械设备,还加工机械齿轮。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硬是靠韧性、钻劲、诚心,竟就会直接与韩厂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江安说,自从与韩厂长有了交往,不仅有了充足的业务,让自己的企业有了长足的发展,更是拜到了一位人生与事业的良师,让他终身受益。 

从韩厂长处学到的知识,头一项就是他的治厂之道。据说,自上任该机械厂一把手的第一天起,只要不出常州的日子,每天一早,韩厂长必站在厂门前迎候职工上班。他记性好,更是用心,下车间检查生产时,几乎叫得出所有职工的名字。他凡事勇担责任及敢想敢干的工作态度,使这个万人企业团结一心,劲往一处使,很快就成了省里的明星企业,自己也因此成了全国劳动模范。 

韩厂长不仅把职工当亲人,也把供应商当家人。他的年纪与江安父亲相仿,与江安谈工作,也谈生活。长者是拳拳仁爱之心,江安是一片仰慕之情,长期的交往,彼此的欣赏,很快让两人成了忘年之交。 

他初次去韩厂长的家,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 

江安事先知道,韩厂长是个工作狂,一年四季,天亮就上班、天黑后一个小时下班,没有节假日,这都是他为自己所立的规矩。这天,他是吃了晚饭过去的。九点多摸到韩厂长的家,见他刚刚才吃晚饭。其食物,除了手里端着扒拉进口的一大碗泡饭,便是从街上买了带回家的一份炒螺蛳。 

据韩厂长说,他爱人在孩子家带孙子,是自己料理的晚餐。 

江安从踏进了韩厂长家的第一步开始,就非常感慨:这么大一个企业家,仅70多平方米的住房,简陋得令人难以理解。所谓的“客厅”,不足10平方米,家具除了饭桌就是几张板凳。令江安印象最深的是客厅的地板,那是由约八五砖大小的木板拼接而成的。不知是使用的年代久远了,还本就是劣质产品,地板全松垮了,稍不用心,一脚踩上,就会有几块地板同时翻翘起来。 

“做一个企业的当家人,对待工作,要求要高了再高。对待生活,自己端起饭碗,要想想工人们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韩厂长边吸螺蛳边与江安就这么很随意的一句闲聊,犹如春风化雨,瞬间让江安明白了如何成功经营好企业的诀窍。这话,于他而言,是面前这个慈仁长者送给自己的至宝啊! 

江安开始学着韩厂长做人行事,很快,自己的企业生产经营由此也一片红火。 

“是的,韩厂长慈父般的那一番话,影响了我的一生。可惜的是,这么一个好人,就因忘我工作,积劳成疾,就会英年早逝。” 

说到这里,江安已是两眼通红。 

韩厂长是与邓小平同一天走的。走时,才50多岁。在我眼里,在成百上千万常州人心里,他们都是伟人。韩厂长离世的晚上我才得其消息,当时,感觉就如塌了天,我先是头脑一片空白,继而悲痛欲绝。他对我的爱胜过我的亲长辈,是他的引导让我对人生充满希望,也是他的关怀,使我企业的职工与家属走上了共同富裕的道路。第二天一早,得知我要赶往常州吊唁这位人生导师时,我的妹妹、父亲,还有部分企业职工,都因感念韩厂长的恩德,纷纷要求前往与这个好人做最后的告别。在殡仪馆的吊唁大厅,我与父亲他们都在韩厂长的遗体前长跪不起,放声痛哭……

“韩厂长出殡那天,常州城万人空巷啊.....人们都热怀崇敬来送这位好人上路.....” 

自古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我面前的江安已露出真本性,哽咽中低语,泪流满面。 

同性情人面前,言行无所顾忌便是给对方最大的尊重。我深深感到,像江安这种有情怀的人,其行为修养远胜于我,面前的场景,是他对我无比信任的体现。为让他尽快从悲情中走出,我便转移话题,与他聊起了现在的事业。 

锣鼓听音。到底情商高,江安马上知我话意,稍一转过背,擦了下眼,回头过来已定了神。他用筷子指着面前已吃光了螺蛳盘的空盘,嬉笑自嘲:“看我这吃相,嫂子还没上桌吃饭呢,这样不顾人,如是自家孩子在酒桌上这样的吃法,还不早用筷子敲了脑壳?” 

我打趣道:“这就是现在提倡的‘空盘行动’。别忘,这战斗成果里也有我的一半功劳嘛。这样也好,可以开始吃其它菜了。来,咱逐个菜打歼灭战。” 

谈笑间,我把一盘色泽鲜红的盐水河虾推在江安面前。 

两人边喝酒边又继续话题。江安说起了他的产业转移过程。大致是,因家乡环境所致,受紫砂文化的沁润,他年轻时就喜欢上了紫砂壶。一旦见了喜欢的壶,就不惜代价买回来。也是有经济基础,到了2005年左右,经多年收藏,他家中便有了上千把好壶。在这些藏品中,有许多是历代名家的名作,世所罕见。这时,他感到这紫砂壶代表的是家乡的文化,也是民族的文化,得用心保护,更得向世人宣传,以弘扬优秀文化。可一心无二用,想为家乡的文化发展做点事,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做成一件事。江安明白,如今手中现成的产业是轻车熟路,收入稳定,而一旦转行,在投资上很可能就是走钢丝,风险很大。进退维谷之间,他时常夜不成寐。 

江安真正下决心投资紫砂文化产业,已是2008年年初。那是他在许多个夜晚中,脑海中不断闪过人生里遇着的如徐伯钧校长、周坤培老师、韩淑芳厂长后下的决定。这些恩人有的虽已远去,但音容笑貌依然,江安深知,自己眼前所拥有的,就是拜那些贵人所赐,是他们的大爱成就了自己,喝水不忘挖井人,也该是报答社会,用行动向恩人致敬的时候了。 

一切从头再来。 

2008年6月,江安不知耗费多少心血,终于创办了一个能真正为紫砂产业服务的好平台——宜兴市紫砂艺术研究院。 

平台运转后,身为紫砂艺术研究院院长,江安始终不忘做这项事业的初衷,竭尽全力,为紫砂事业的发展长年在全国各地奔走。 

上天总眷顾努力的人。江安的心血没有白费,仅一年多时间后,宜兴市紫砂艺术研究院便结出丰硕成果:在2009年第九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评比中,由于他的积极协助,上通下联,此活动的开展非常成功,江安不仅一下子为紫砂艺人争回了这个全国民间艺术的四个最高奖,还为宜兴市紫砂艺术研究院这个为紫砂艺人服务的平台,赢得了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颁授的“优秀组织奖”。受此鼓舞,江安在平台后来的服务工作中,干劲倍增,不断组织紫砂人积极参与各项国内与国际舞台的有关赛事,努力为紫砂艺术在该领域争取到了更多的话语权。十多年的精心耕耘中,江安带领紫砂人为家乡的经济产业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为艺人们争回了无数属于他们的荣誉,个人因此也多次受到政府的表彰。 

江安说,那次为家乡艺人争得四个“山花奖”回来后,心里满是喜悦。妻是懂他的人,知道他从来把螺蛳下黄酒当作最美享受,当晚,加炒了盘螺蛳,这让他心满意足。 

酒过,在吃了一碗用螺蛳汤浇着的米饭后,江安的说话显得有些惆怅。 

“王兄,今天本是想来学习的,哪知说话投机,变成了我的专场报告。唉,怎么会不说呢,徐校长从未与我说过一句话,可他这榜样的力量,让我一时警醒;周老师也就那一句话,此后成为我的拨过迷雾的阳光,照亮了我前行的方向;而韩厂长这位先辈,是我人生路上的一座灯塔,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小我与大我。江安有今日,都是那些好心人的成全。呵呵,知音难觅,不管它,来日方便,再与兄约酒!” 

我笑应,“兄弟你说了个痛快,还不让我捡个便宜?凭你叙说的这段精彩人生,回头我就可以写一篇励志文章了。” 

还真是酒量不行,江安喝了不到一斤黄酒,他上我安排送他回去的小车时,已显微醺。 

江安走后,看着他座位前桌上的一盘螺蛳壳,我若有所思,耳边好像还在回荡着江安在酒桌上的话声。他平静的叙说充满对过往的感激,其感召力渗入人心,让我很有共同的感觉。我心想,江安能仅凭徐校长的一个军礼、周老师对他的一句关切、韩厂长的一声感慨而成为他人生路上的三个重大转折,充分体现了他的悟性过人。家乡有句俗语,叫“螺蛳壳里做道场”,这话指的是有能力的人,用在江安身上恰如其分。我相信他将来会有更大出息,因为他没忘了自己的来路。 


作者简介 

王顺法:中国作协会员,江南大学客座教授。在《中国作家》《钟山》、《清明》等期刊发表作品200余万字。所著长篇小说《扬州在北》、《天狗》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编辑:位林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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