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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城里人留住乡愁

2016年12月09日 13:45 | 作者:王斌来 崔 佳 | 来源: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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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岁的吴元兵以前是拆旧房子的——房地产商。现在的他却致力于保护旧房子,重庆市文物保护志愿者服务队秘书长,是他最看重的一个头衔。

山城雨雾,上午10点的天色跟清晨没有什么差别。从雨伞下探出头来,吴元兵站在过街天桥上向记者招手。这里是重庆主城渝中区,地名叫七星岗。我们约好边看边聊,就这样在雨天嘈杂的大街上开始了采访。

在这位土生土长的重庆市民看来,“城里人一样有乡愁。”

城市要发展,民生要改善,城市现代化进程伴随着推土机轰鸣。什么该建?什么该留?一座城,该呈现怎样的记忆?至少,留给现在和未来的,不应只有冰冷的回忆录和泛黄的老照片。有了历史人文的陪伴,城市才不会空虚寂寞冷。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座城市,在传统文化和地域文化的烙刻之下,每个城市都会形成其特殊的城市文脉。

吴元兵和记者边看边聊,“这些年,老街少了、变了,城市记忆也模糊了。大家奔走呼号,目的都是一个,说得文艺一点,就是为了我们的乡愁今后还能有地方安放。”

重庆因水而建、因水而兴,渝中半岛两江环抱、地势起伏。山城的标志性建筑——解放碑,如今深藏在繁华商圈之中。拍照留念的游客或许不会想到:一路之隔,还有山城巷之类“好耍”的街巷。“一条爬坡上坎的巷子,串起了寺庙、教堂、领事馆、医院和吊脚楼,各种房子各种人,老是能遇到新奇的事情。”依然原汁原味的山城巷,经常勾起吴元兵儿时的记忆。

如何让历史文化遗产真正“活起来”?这个话题有几分沉重,然而就像山城的天气,雨雾迷蒙,天色却正在清亮起来。  

少留下一些遗憾

“我1991年去拍过临江门老街区,整个街区是立体的,建筑有清末的、民国的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房屋层层叠叠、极富特色,电影《重庆谈判》就曾在那里大量取景。令人痛心的是,电影还没上映,老街区就已经开始拆了”

“渝中区是重庆的母城,了解重庆历史,这儿或许是最合适的地方。”吴元兵手指远处,“那是明朝修的通远门,当时有九开八闭17座城门,现在能看到的只有4座,通远门是其中之一,现在连同城墙一起建成遗址公园了。”

“城门之内的重庆老城,面积还不到3平方公里。1927年,重庆第一次大规模拓城,从城里往外修的第一条路,就是咱们脚下的这条中山路。”吴元兵像导游一样,边走边说。

从大街拐进一条窄窄的小巷,巷子尽头,大门紧闭。“这里是中苏文协旧址,属于重庆市文物保护单位。”吴元兵边说边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一位老人把门打开,开门声惊得院子里的几只鸡四散逃开。

眼前是几幢有些破败的房屋和荒芜已久的庭院,但细看之下,格局堪称讲究,建筑风骨犹存。“当年这可是文化人聚集的地方,郭沫若50岁生日就是在这里过的。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人还在这里参加过活动呢。”吴元兵介绍说。

“已经开始掉瓦了,一下大雨我就担心。”看门老人心有忧惧。

抗建堂,抗战时期上演进步话剧和进步文艺界聚会的地方;重庆印制二厂,当年西南印刷工业的领头羊、今年热映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取景地……短短两个小时,方圆二里之内,记者与吴元兵边看边聊的内容从古代延续到今天。

“重庆的历史文化遗存太丰富了,七星岗片区只是个缩影。从民间组织的角度,我们觉得有些保护得很好,有些还可以保护得更好。”吴元兵仰望着有80多年历史的重庆菩提金刚塔感慨道。身后不远处,一家商业中心的建筑工地正传来施工作业的阵阵声响。

转天,雨过天晴,暖阳铺满重庆南滨路。在米市街历史文化街区“白理洋行”的露台上,一对年轻情侣正在拍照。他们面前,是一栋有着百年历史西班牙风格的小洋楼;他们背后,气势雄浑的东水门大桥与高楼林立的渝中半岛构成了一幅江景美图。

看着这一幕,重庆市规划学会历史文化名城专委会主任委员、69岁的何智亚面露欣慰。

“如果不是何老呼吁,这几幢老建筑可能早就不在了。”城市景观设计师陈雨茁告诉记者。

2005年的一次会议上,何智亚举着老照片,呼吁“留住米市街”,这深深打动了陈雨茁:要让这几栋重庆开埠时期的老建筑“复活”。11年过去了,如今包括白理洋行旧址在内的5幢老建筑已恢复姿容。

本来是准备拆老房子的,却干起了修复老建筑的活儿,还干得心甘情愿、倾力投入,陈雨茁笑称是被何智亚“拉下了水”。从这一点看,陈雨茁与吴元兵还真像一对“师兄弟”。

那是2000年前后,吴元兵接手的一个房地产项目,因为涉及市级文物被下了停工令。他找到老领导何智亚,希望帮忙“说说”,没想到反挨了一顿狠批。正是从那时起,吴元兵慢慢有了文物保护的意识。最后,老房子不仅没被拆,还得到了精心修缮,如今这里已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很遗憾,还是有不少历史文化遗存彻底消失了。”坐在重庆下浩老街的一家小茶馆里,何智亚讲起了两件令他特别心痛的事。

“临江门老街区,我认为最应该保存下来。”何智亚说,“我1991年去拍过临江门老街区,整个街区是立体的,建筑有清末的、民国的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房屋层层叠叠、极富特色,电影《重庆谈判》就曾在那里大量取景。令人痛心的是,电影还没上映,老街区就已经开始拆了。”

如果说,临江门老街区是何智亚的“城市之痛”;那么,张之选碉楼可以说是他的“乡村之殇”。

2012年7月,历经几天暴雨后,重庆市级文物、位于南川区大观镇的张之选碉楼整体轰然垮塌。“这座碉楼建于1924年,是由荷兰设计师设计的,造型精美,中西结合,堪称重庆乡土建筑活标本。”何智亚说,“虽说是暴雨所致,但实际上反映了文物保护意识的缺乏。我们的城市有那么多高楼大厦,却为什么留不下一座几百平方米的历史建筑?”

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结束时,数据显示重庆共消失了4002处文物,其中包括古建筑、古遗址、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等。更有数据证实,在消失的文物资源中,约半数与经济建设、重大工程或人们的漠视有关。

“别再让那些刻有历史文脉信息的载体离我们而去了!”从重庆市委、市政府到普通市民,文物保护意识日益勃兴。

“要千方百计保护好、发掘好、传承好、利用好历史文化,把历史文脉有机融入美丽山水城市之中。”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重庆市委书记孙政才出任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委员会主任,多次对相关工作进行调研、部署,明确要求“让人们看得见历史、留得住记忆”。

多留住几分乡愁

重庆一个区要修水库,涉及两座百年古桥,起初公布的方案是“一座搬迁,一座加固淹没保护”。“对于淹没,我们觉得惋惜,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慈云寺重庆茶厂建筑群、中央电影制片厂旧址……”吴元兵细数着他们团队最新的成绩单。11月23日,重庆市规划局公布了全市第一批优秀历史建筑名录,176个上榜建筑中,有5个是吴元兵他们直接“选送”的。“通过优秀历史建筑记住乡愁,呼吁很久了,总算没白忙活。”吴元兵满满的获得感。

挂牌保护优秀历史建筑,延续历史文脉,留住城市记忆,重庆迈出了应保尽保的步伐。

哪些资源要保护、哪些资源要优先保护,谁说了算?规划。

2015年,《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公布。1986年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重庆,第一次有了法定的全面性名城保护专项规划。

拥有3000年建城史的重庆,历史文化家底堪称丰厚。

“晴江一女浣,朝日众鸡鸣。水国舟中市,山桥树杪行。”这是唐代诗人王维的诗句,描写的是长江之滨的重庆巴南区木洞镇。木洞古镇始建于唐代,明清时成为进出重庆的水路第一驿站,4条主街与4条巷道组成的“鱼骨状”传统街巷肌理,是此间风貌精华。

信步木洞老街,江景与街景交融:江边有码头遗迹,街面上茶馆、商号、大院、教堂等老建筑不时映入眼帘,街边遍布黄葛树,斜生的树根竟顶起了路上的石板,仿佛在提示人们老街的年龄。

“木洞曾辉煌了300年,但也没落了30年,如今又燃起了希望。”镇党委书记李锐告诉记者,木洞如今被列入重庆市首批传统风貌保护区,已经展开对老建筑的全面勘测。

铁铸风华,大大小小的工业文化遗存,也是重庆城市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

数年之后,再次踏进重钢集团型钢厂老厂区,52岁的重庆市民沈银春感慨万千。这个她曾经工作了28年的地方,如今建成了一座工业遗址公园。“厂房、烟囱、候车区都是老样子,这里有多少人青春的记忆啊!如果拆掉,连个怀旧的地方都没了。”她说着一指婴儿车里的孩子,“小孙子一岁多了,是我们家的第四代重钢人。”

一个250吨重的机械巨无霸,静静地卧在遗址公园中。这台英国产的8000(HP)马力蒸汽机今年已经111岁,目前全世界仅存一台。“它是百年前工业水平的见证,抗战时期从武汉运来,生产新中国第一条铁路重轨时立了大功,直到1985年才‘退役’。”工业遗址公园项目工程部部长、第三代重钢人郭勇说,当年告别这个“老伙计”,一些老工人难舍难分,不时过来看看、摸摸、拍拍,还有的悄悄抹眼泪,就差和它说话了。“像这样有历史有温度的工业遗产,不保护好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木洞古镇与重钢老厂区,是重庆传统风貌区的两种不同类型。

翻开《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重庆对历史文化资源“三层七类”的梳理一目了然。“三层”,指的是空间上的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历史地段和历史文化资源点;“七类”,指的是历史文化街区和传统风貌区、历史文化村镇、文物保护单位、优秀历史建筑和保护建筑、风景名胜、非物质文化遗产、世界文化(自然)遗产和主题遗产这七种资源。

“保护的范围还可以更宽一些。”作为重庆市规划学会历史文化名城专委会委员,吴元兵点赞规划的同时,还有更大的期盼,“比如说有些古桥、民居,没有达到文物的级别,也没评上优秀历史建筑,但它们也是乡愁记忆的生动载体,是否也可得到相应的保护?”

一段时间以来,古桥,这个经常与老树、小巷等一起被人提及的乡愁符号,在吴元兵和文物保护志愿者们脑海中挥之不去:重庆一个区要修水库,涉及两座百年古桥,起初公布的方案是“一座搬迁,一座加固淹没保护”。“对于淹没,我们觉得惋惜,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吴元兵说,他们为此组建了课题组,还通过微信向社会征集方案,最后向当地政府提出了“两桥同时搬迁保护”的建议。

12月初,好消息传来,在多方努力下,他们的方案被采纳。“终于可以不用穿着潜水服去看古桥了。”吴元兵高兴地说,“全社会多一些保护意识、主动作为,就能多留住几分乡愁。”

编辑:李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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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保护 重庆 文物 吴元 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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