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欧阳询画像

但人们常说的“字如其人”却又不是一回事，好比看到书法家或清俊洒脱或端秀古朴的书体，他们的相貌气质似乎也跃然纸上，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其实，现代人遇到喜欢的艺术作品，也会上网了解其作品背景，尤其是通过搜索想更多地了解创作者，“爱人之色而渔之” ，这是人之常情。人们把古代作者奉为偶像，对他们形貌风韵的评判大多是透过传世作品，望而兴叹之际对作者展开恣意的想象。

追溯中国著名的书家，一些人当真是风流倜傥的名士，但另外一些人的形象容貌，细加推敲之下，则令人大跌眼镜。

欧阳询是隋唐之际的书法家，是楷书“欧体”的创始人。他的《皇甫诞碑》被书法界誉为“唐人楷书第一” ，位在颜真卿、柳公权之前。其晚年所书之《九成宫醴泉铭》更为驰名，笔法刚劲婉润，兼有隶意，是大多数书法学习者都临摹过的书帖。问题来了，欧阳询本人是“欧体”的吗？观欧阳询之字，端正工整

又不失大方饱满，周星莲在《临池管见》中亦云“欧阳父子险劲秀拔，鹰隼摩空，英俊之气咄咄逼人。 ”中国书法魅力之大，许多习书者“望帖兴叹”之余，势难不按其字想象其人。想来欧阳询应该是一位俊秀英伟的书者，至少应该当得上端正稳健二字吧。此类推断记载在《旧唐书·欧阳询传》 ：高丽使者向唐朝廷求取欧阳询的真迹，在接见使者之后，唐高祖感叹道：“欧阳询的书法声名远播，连夷狄都知道，他们看到欧阳询的书迹，都认为他是一个容貌魁梧的人啊。 ” （ “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彼观其迹，固谓其形魁梧耶！ ” ）可见古人也有按照书体想象书者相貌的愿望。

然而欧阳询的实际相貌与他书法的风貌完全不一样。 《旧唐书》描述他“貌甚寢陋” ， 《新唐书》也说他“貌寝侻” ，寢陋、寝侻都是丑陋的意思，竟然能够让史书特别记载其相貌丑陋。欧阳询仕途不顺利，还因为相貌屡屡遭到朝廷大员的嘲笑。 《隋唐嘉话》里具体描述过他的长相，大致是脖子很短，并有肩耸，个子不高，貌若猿猴。长孙无忌还曾作诗调侃云：“耸膊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猕猴。 ” 《旧唐书·许敬宗传》里一个故事更能够生动地说明欧阳询之貌异于常人。贞观十年，唐太宗的文德皇后长孙氏去世，按照礼制，百官都要为其服丧，在此间的百官聚会上，有人因欧阳询相貌丑异，指指点点，而宰相许敬宗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为皇后服丧期间不能守哀，当众大笑，严重违背了朝廷礼制，御史随即弹劾了许敬宗，许敬宗被罢相，出为外官。 （ “十年，文德皇后崩，百官缞绖。率更令欧阳询状貌丑异，众或指之，敬宗见而大笑，为御史所劾，左授洪州都督府司马。 ” ）这个故事一方面告诫我们不应该嘲笑他人的长相，另一方面，一位历经宦海的当朝宰相，在公开场合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反应，也侧面说明了欧阳询的相貌。

其实，古人所说的“字如其人” ，有把字的形态与人的种种体态作比拟，却未曾强求作者的相貌按照书法达到一致。宋人苏轼在《唐氏六人书后》中说“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 ”就是说楷书端正，如人站立，行书流动，如人行走，草书急狂，如人奔跑。清人王澍说：“作字如人然，筋、骨、血、肉、精、神、气、脉，八者备而后可为人。 ”是对字的形、神作出拟人之喻。而古人对书者与字形的关系评论，更多是从气质品格出发，即人品与书品，而非着眼于外貌。如蔡京、秦桧，虽书法亦美，但人品不佳，连带作品也不为世人所喜。如颜真卿、米芾，则因行为忠义，性情高洁，与书法作品相映成辉。

虽则史籍中记载了欧阳询形貌丑陋，但也记载了他“敏悟过人” 。欧阳询不唯唯诺诺，面对权贵讥讽他的外貌有时还予以反击。长孙无忌的长相算得上端正，但体型圆润，他说欧阳询貌若猕猴，欧阳询便作诗一首回敬：“缩头连背暖，谩裆畏肚寒。只因心溷溷，所以面团团。 ”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弟弟，又是宰相，唐太宗听到他的调侃吓坏了，生怕皇后知道会生气。这个故事成为欧阳询不惧权贵的写照。欧阳询其人其作及至后世仍负盛名，经久不衰。他在自己的《用笔论》中谈到书法用笔的精要：“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 ”读来何等潇洒自若，“铁画银钩”也成为了书法兼具刚健柔美的标准形容词。

中国历史上不乏形貌不佳但才华出众的人物，晏子能出使诸国，合纵连横，故我们不会着眼于他身材矮小；左思以文赋闻名天下，洛阳纸贵，他貌丑口吃就成了励志故事的一部分；温庭筠词作浓艳华丽，令人如沐花间，世人印象中的他则是一位风流才子，而非不修边幅的“温钟馗” 。由此观之，容貌虽或能使人得一时之利，但才华的加分作用也不小。若要流芳后世，还应倚仗人品学问，若想要给自己的肖像加点“美颜”效果，读书学习也是一种方法。网络上调侃：人丑就要多读书。诚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