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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山东“下金蛋的村庄”:村里年轻人回来了八成

2018年01月31日 07:48 |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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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下半年,出现十几户做金蛋。2014年就上百户了。”随着孙允兵投入百万,扩建厂房,全村的热情被点燃。

有人2013年建厂,次年换了三辆车,第一辆是奇瑞QQ,第二辆是本田,第三辆成了奔驰。

县上和镇里的领导开始频繁来视察,村里通了柏油马路,路两旁竖起了崭新的路灯。

2017年,全国淘宝村激增至2118个,水湖村是其中一员。

街道边晾晒的金蛋一年比一年多,各家各户都忙活做金蛋,很少串门游荡,婆媳吵架的场景不见了,村民没空再赶镇集,村里因此开起了5个超市。

短短几年间,村支书孙宝臣被变化冲懵了头。他既为村里的形势高兴,也哀叹集体秩序的消解。他说邻村的广场舞队有几十个婆娘,水湖村只有十几人,稀稀拉拉的。村里的红白酒宴也不再热闹,很多人交个份子钱,忙着赚钱,连面都不露。

2015年,省里来人视察工作,孙宝臣在村里开出60元日薪外加午饭的价码,招30个清洁工,无人应答。从那时起,他隐约意识到,过去维持村庄运行的准则——权力和情谊,即将被金钱代替。

“没钱,幸福不了”

“没钱,幸福不了。”金蛋和网络构成的大潮席卷水湖,曾经的残疾低保户王全福成功踏上了潮头。如今,他被称作“乡镇企业家”“慈善模范”,手下雇佣着26个残疾人。

数据显示,2017年,至少有400个淘宝村,坐落在省级及国家级贫困县。在这些村子里,每开设一个活跃网店,将带来2.8个工作机会。截至2016年8月底,淘宝村在全国创造的就业机会超过84万个。

王全福在2014年筹措了15万元,建金蛋厂,一口气开了8个淘宝店。金蛋也确实带来了好运:半年过去,他就还清了欠款。他形容“每天赚1万多的感觉就像天上撒钱”,王全福很快退了低保,买了车。他的厂子迎接了好多领导的视察,自己成了县里的政协委员。

如今,王全福把县政协委员的合影打印成巨幅照片,摆在办公室显眼的地方。他说,他一个月能净赚六七万元,厂里光网店客服就有六七个,其中一个30岁的小伙子,去年领到了16万元的薪水。

几百米之外,孙允兵工厂的大门上黏着破旧的白纸,明码标价写着工钱:15厘米高的金蛋白胚2毛2一个,20厘米的3毛5;为一个金蛋上漆,工钱7分。他厂里的工人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这些人没力气开作坊,又不会销售,每天做二三百个金蛋,一个月能收入两三千元。

50岁的韩玉红是其中一员。和记者聊天时,她依旧不停地把石膏浆灌进模具,双手在外拍打,将它们摊匀。为了效率,她拒绝带手套,泥浆糊遍整只手,渗进指甲缝里,每晚用洗衣粉才能搓掉。

这个手脚麻利的女人每天能做400个金蛋,或者七八十个“小黄人”的石膏像。当然,她并不知道那些大眼睛的怪物是什么东西,也不清楚怪物肚子上印的“happy”何意。她甚至一个金蛋都没砸过。

韩玉红忧愁的是种地“越来越贱”了:一亩玉米地,一年收成800块,刨去300块的农业化肥,减去种地和收粮的人工,几乎要赔钱。她的快乐几乎都来自于金蛋厂:今年订单多,她的收入又能高些;媒体来采访,有漂亮的主持,还有一拨人带了无人机,逗得她咧嘴笑。

在仅有的好运气外,她要承担家庭全部的重担。她爱人原本做搬运,每个月能赚3000多元。今年10月,丈夫从货车斗里摔了出来,直接送进医院做开颅手术,从此失去劳动能力。雇丈夫的老板赔了3万块,再没出现过。

如今,她的爱人有气无力地坐在旁边,偶尔帮她提壶水,搅拌下石膏。他们上高三的儿子低声说,晚饭钱只能吃一个馒头,晚自习饿了就睡觉。至于上大学的女儿,“实在供不起”,全靠她男朋友供养了。

她唯一的愿望,是“记者给俺老板好好宣传下”,能让厂子更红火,收入更高。

很难说金蛋令水湖的村民普遍致富,但毫无疑问,它是门兜底的产业。孙允兵厂里一对老两口,70多岁了,刚开始说每天赚个三五十块元作零花,笑眯眯的。打开话匣子后就开始哭,说外孙得了绝症,在北京花了40万元,家其实已经垮了。邻村一位大婶遭遇车祸,丈夫当场死亡,她的腿也成了残疾。如今靠着做金蛋,也能活下去。

“村里年轻人回来了八成”

金蛋给了村里的穷苦人希望,也照亮了新面孔,比如返乡的年轻人。

一位30多岁的中年男人从上海回到水湖村,不再打工,建了家庭作坊,专做敲金蛋的小木锤。在不到20平方米的小院里,他一天削上万块木头,做五千个木锤,赚二三百块,并不比沪漂时收入高。好处在于能照看两个不到5岁的孩子。在大城市听新闻,他总觉得“留守儿童”是在骂人。

类似的人不在少数。孙宝臣说,“村里年轻人回来了八成。”

金蛋带回年轻人,年轻人则带回比金蛋更加光鲜的东西。比如茶馆、初中辅导班、庭院里种满竹子的“度假村”,以及名字都叫“金品秀”的SPA会馆。

金蛋让这个村子年年换新颜:村里的小学新添了设施。三座幼儿园都重新装修,它们被300多个孩子塞得满满当当,除了本村的娃,邻村的打工者也把孩子送来。开了十几年的小吃摊也换了门脸,设了包间,更上了“大酒店”的名号。

孙允兵的儿媳妇是这几年回乡的年轻人。如今,她帮公公照看网店。当客服几年,她觉得自己被绑在了网络上——眼睛在电脑和手机两个屏幕间来回切换,生意却越来越难做。有人说物流不送货上门,距离太远,要退货,结果她退了钱,客人又把货领走了。

年轻人的归来带来了活力,也带来竞争。从互联网的顶端直至底端,变化是永恒的主题。一度遥遥领先的孙允兵已被抛下,他家的价格比年轻人的店铺高,客服的反应比人家的慢。很多店铺的销量是他家的两倍甚至更多。这让他忍不住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他沉着脸说,2013年后,村里竞争激烈,人心渐变,“学会了背叛。”一个不生产,只经销的后生一度和孙允兵雇的代加工户串通,不仅劫了一批他预定的金蛋,还从厂里偷原料。后来,又有村邻跑到他厂里,美名其曰“学习”,拍一顿照片。不出一个小时,老客户发来图片,说有厂商报价比他便宜,质量也不差。孙允兵一看,正是邻居刚在他家拍的照片,差点气懵过去。

从此,孙允兵的厂子定下一个规矩,本村那些只搞网络销售的“二道贩子”,不和他们合作。

金蛋带来的辉煌一度属于孙允兵们,但最终是年轻人的。比如毕业刚两年的孙振国,读大专时就在宿舍里开淘宝店,一边打游戏,一边帮爸妈卖金蛋,每天能赚好几百。毕业时找不到工作,回乡的他没想到,一个石膏做的玩意儿能换来真金白银,买上轿车和县城的房子。

如今,他掌控着水湖村金蛋销量最高的网店,一天卖2万多个蛋,差不多是孙允兵家销量的4倍,站在了金蛋圈的最顶端。比起那些造厂房、雇员工的前辈,他显得轻松。家里只生产少量金蛋,其余全靠代工户们送货。至于售货的电脑,就摆在他和妻子还挂着红窗帘,贴着喜字的婚房里。

在他面前,老一辈人操纵互联网的手段显得生疏,经营理念也保守得要命。爸妈一度只想搞生产,他气得摇头,说“销售才是赚钱的生意”。

编辑:周佳佳

关键词:山东“下金蛋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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