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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自学法律当“土律师” 维权16年助农民打赢央企

2017年02月03日 07:23 | 来源: 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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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很多弯路。不止一次,国家信访局将王恩林等人的上访诉求转办到黑龙江省,省里再转到市里,市里再转到区里,区里又转回了村委会。“村干部得意地跟我说:‘你们上哪儿告都没用,怎么告最后都会转回我们手上。’”

“我只知道我有理,但不知道对方到底哪里违法,有没有证据。”王恩林说。

为此,王恩林开始“死磕”法律。火炕边狭窄的桌上摆着数十本法律书籍:《侵权责任法配套解读与案例注释》《民事诉讼法典》《最新损害赔偿法律适用大全》《物权法》《民法通则》……炕头的《新华字典》被翻遍了形。

在用上智能手机之前,王恩林有钱时买书,没钱时就在书店“泡”上一天,偷偷抄下要用的法条,跑去复印店打印。为表示感谢,王恩林拎着一麻袋新鲜的玉米棒送给昂昂溪区法律书店的店员。

王恩林把和政府部门交涉称之为“打架”,“是打嘴架,用法律武器‘打’!”王恩林家里堆成山的证据材料,“几乎都是靠他‘打架’打来的”。

为了拿到土质被污染的证据,王恩林曾多次向当地环保部门提出检测污染数据的要求,但始终没有回音。他不断往返于黑龙江省环保厅、齐齐哈尔市环保局、昂昂溪区环保局等各部门。

面对推脱,王恩林质问:“《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第十条有规定,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环境保护主管部门,对本行政区域环境保护工作实施统一监督管理。为什么你们连个检测都不给我们做?”

2014年4月,在黑龙江省环保厅的要求下,齐齐哈尔市环境监测中心站终于对水泡子的水质和底泥进行检测,检测结果显示,底泥的总汞含量达1.6mg/Kg,PH值高达9.2。

王恩林对《土地管理法》的相关条款几乎倒背如流。为证明当时村委会将428.6亩土地转租给齐化集团长达27年涉嫌违法,2009年王恩林多次向有关部门申请查询本村的土地规划和使用现状图,遭到工作人员百般阻挠。他仔细查阅《物权法》并熟记在心:“《物权法》第十八条有明确规定权利人、利害关系人可以申请查询、复制登记资料,登记机构应当提供。国土资源部2002年就制定了土地登记资料公开查询办法!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查?”

对方被问得哑口无言,《1997年~2010年榆树屯乡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图》《榆树屯土地利用现状图》两份证据才如愿获得。

昂昂溪区的政府官员都知道王恩林不好糊弄。“我们不懂法的人,经常被政府几句话唬弄过去了,因为听他们说的话,你虽然一方面觉得他说得不对,但另一方面又找不出他什么毛病。但老王不是,一般人唬不住他。”村民王宝琴说。

每次去“打架”前,王恩林随身携带的包里总要放上相关的法律书籍,“防止对方耍赖,当场查阅对证,有备无患”。在一场有关428.6亩电石渣堆场的座谈会上,王恩林一人与昂昂溪区多个政府部门负责人座谈。座谈中王恩林多次提及村内有大面积草原未经村民同意便被变更用途、开垦为耕地。

一名官员笑着说:“老王!你不懂啊!这草原就是我们国家的,不是你们的!所有草原都是我们国家的,你们没权管!”

“领导您这么说不对!”王恩林当场表示不服气,“草原虽然是国有的,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草原法》第十三条规定,集体所有的草原或者依法确定给集体经济组织使用的国家所有的草原由本集体经济组织以外的单位或者个人承包经营的,必须经本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村民会议三分之二以上成员或者三分之二以上村民代表的同意!我们村的草原其实是我们村集体使用和保护的!”

昂昂溪区环保局一名负责人告诉记者,王恩林懂法,他有权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我们肯定积极配合”。

推脱

但事情并没有王恩林想象的那么顺利。

他一度以为,污染事实如此清楚,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就能解决。没想到案子一拖就是16年。

尽管大量耕地出现明显减产,甚至绝收,当地农业部门却始终拒绝提供书面官方鉴定结果,并拒绝向记者作出回应。

在8年时间里,王恩林都被当地法院以“诉讼主体资格不够”等理由不予立案。

他百思不解:“我们符合《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八条,诉讼有明确的被告,有具体的诉讼请求,没有违法的地方,为什么不给我们立案?”王恩林说,“就算不给立案,也至少该我们一份书面的不立案裁决。可他们什么都不给,明明法律规定7天是回复期限,为什么我们这么多证据都不能被接受?”

如今,王恩林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何坚持这么久。

有村民质疑他是“为了钱”。但事实上,一审昂昂溪区人民法院判决齐化集团赔偿55户农民共计的82万元,平均每户不到两万元。而王恩林为了讨要一张证据,来回的车费、住宿费、律师费、材料费等就至少花费1万元。

对这个干泥瓦匠出身的农民来说,“做事就像盖房子一样,要有始有终”。

为了打官司,王恩林放弃了原来的生意,靠儿子一家接济。并不富裕的家庭几乎被王恩林这些年的“执着”拧干。

儿子王占凯提起父亲,一脸的无奈和钦佩,他不是没想过劝父亲放弃,但“劝也没用啊!我爸他就是那钻进牛角尖的孙悟空,非要把尖给钻破了才出来!”

王宝琴、吴宝春、杨振青、李殿奎、杜彦强、董景阳……和王恩林一样看不惯耕地被毁的十几个老人陆续加入到维权的队伍中。

“我们这是个‘老年环保队’。平均年龄60多岁,年龄总和接近1000岁,学历水平总和却超不出高中水平。”王宝琴自嘲。

年复一年,这帮“老家伙”在跟时间赛跑。

在白天不足8小时的齐齐哈尔冬天,7个老人约着凌晨4点集合,搭着吴宝春的二手五菱面包车,赶在政府上班前去“堵门”。

王恩林呼吸时从肺部发出嘶嘶声,重度肺结核曾折磨他3年,但官司一直没撂下。

最早和王恩林一起打官司的宋希平去世了。去世的前一晚,宋希平还在和王恩林通电话:“老王你再写一份村里违规开垦草原的材料,我明天交到法院去!”

和王恩林同年的吕生,电话里问候的第一句永远是“老三,最近身体咋样”,之后再问案子进展。“没他不行啊,他是我们的法律顾问!这案子没他早就黄了。”

并非所有人都理解王恩林。

茶余饭后串门,有村民推门进来便说起风凉话:“你们打了这么多年官司,也没见你们打赢啊!房子卖了!弄了那么多高利贷,欠了那么多钱!你说你们图个啥!”

王恩林一脸正色:“不能这么说,官司打赢是迟早的事!”

援助

10年前收到的一份法律援助手册改变了王恩林的维权路,他拨通尾页上的法律援助电话,电话那头连着的是中国政法大学污染受害者法律帮助中心。

从2007年起,这个国内唯一一家专为污染受害者提供法律援助的机构开始无偿为王恩林等榆树屯村村民提供法律援助。

但苦于8年未能立案,在2015年以前,该机构对王恩林的法律援助始终无法进入正式的司法程序。

王恩林向记者回忆,曾有当地法院工作人员向他直言:“老王你回家睡一觉就明白了,这案子太大了。根据地方特色,不可能给你立案的。”

“是我们在赶着法律走。”王宝琴苦笑。齐化集团向榆树屯村水泡子的排污始于1948年,而新中国第一部正式环保法直到1989年才制定通过。

据刊登在《法制资讯》上的《2002年~2011年全国法院审理环境案件的情况分析》称,大量环境污染纠纷没能进入诉讼程序,2002年至2011年一审环境案件的收案数仅占同期一审案件总数量的0.2%。

“环保案件的诉讼成本高,专业性强,受害人往往举证困难,导致环境民事侵权案件不多。” 目前负责代理王恩林案件的中国政法大学污染受害者法律帮助中心诉讼部部长刘湘说。

中国政法大学污染受害者法律帮助中心律师刘金梅曾表示,该中心所接的10个案件中,可能只有一两个案子的受害人愿意走法律途径,大部分人对打官司没信心,特别是被告是政府或大企业时,大家觉得告不赢。很少有人能像王恩林这样锲而不舍地坚持10多年。

王恩林是张梦芯成为民间环保志愿者后所接触的第一个环境污染受害者。她曾接触过很多环境污染受害者,“大多数人,想请他们填写一个环境信息公开表都不愿意,因为要填身份证号,他们怕惹祸上身、遭打击报复,不敢站出来维护正当权益”。

在张梦芯看来,王恩林最可贵之处在于“他敢站出来,坚决不承认污染事件存在的合理性,愿意承担追究污染者责任的义务,而且敢于行使向污染者追究责任的权利”。

2013年,因雾霾等大气污染问题,公众对环保的关注度明显增强。两年后,被称为史上最严的新环保法开始施行。

编辑:周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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