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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界之界:关于历史题材主题性创作的思与行

2020年08月26日 12:19 | 作者: 应金飞 | 来源:《画界》2020年5月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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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人人可见,含义属于有心者,形式对大多数人而言则是一个秘密。—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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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互联网大会(水印木刻)180×180cm×42019年-应金飞

世界互联网大会(水印木刻)180×180cm×42019年-应金飞

一 文脉及边界

中国的历史画可上溯到唐代,如阎立本的《步辇图》,南北朝时期的一些画作也可视为历史题材创作。最典型的是清代,乾隆委托西方画师定制的《战争》铜版画套组,其目的着重于颂圣表志,以此宣示和记录王朝实力以及个人功业。20世纪上半叶,我国的历史画总体呈现出一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时代使命感,像关山月的《三灶岛外所见》、蒋兆和的《流民图》等,深刻体现了艺术家对现实的批判性思考。新中国成立后,我们耳熟能详的作品更多了,如《开国大典》《参军》《天安门前》《毛主席去安源》《在大风大浪中前进》等,无一不是社会影响巨大的力作。这些以“共和国”和“领袖”为题材的历史画,作为反映历史叙事和民族形象的重要艺术手段,不仅在表现语言方面取得了巨大成果,其创作行为本身也直接介入了时代审美机制的建构,是中国历史画发展历史上又一个重要纪程。

在我的视野和认识范畴中,“国家订件”是历史画创作一个极为显著和重要的标志,即这是以国家意志为主导并贯彻于组织实施过程的特定主题创作。改革开放以后,我国历史画创作可以说淡出了一段时期。新时期以来,“国家重大历史题材创作”工程无疑可视为历史画重启的一个重要标志。其中如唐勇力创作的《开国大典:新中国的成立》、许江的《南京1937》,气势恢宏。启动时间更早的还有“浙江省重大历史题材创作”。值得一提的是,在首次“国家重大历史题材创作”中,没有版画类项。在“浙江省重大历史题材创作”工程验收之后,版画作品在整体上获得了赞誉。启动于2012年的“中华文明历史题材五千年”主题创作工程中就纳入了版画项目。在革命时期发挥了巨大作用的版画,在新的历史时期如何收复“一席之地”?这其中有许多值得反思和探索的问题。在此之后,从国家级的历史题材主题创作到地方政府组织的历史题材主题创作,相关项目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涌现。

似水年梦,斑驳无数成残-180×148cm-2014年-应金飞

似水年梦,斑驳无数成残-180×148cm-2014年-应金飞

二 惯性与困境

当前,国家对历史题材主题创作的重视,使得艺术家处于一个最好的时期,应该有一批具备历史价值的作品诞生,相应地,会有一部分缺乏革新观念和视野的作品在时代进程中被淘汰。现阶段的创作困境主要如下: 

其一,体现为“形式滞后”。大量“群像”“合影”式作品充斥在展览中,看似宏大,实则空洞乏味。面对那些组织者和创作者投入了巨大财力、人力和物力的画作,观众却是匆匆而过,鲜见驻足凝望、品读。由是,历史画失去了与观者沟通的契机和纽带,影响力、传播度不出“圈”,自然难以产生广泛而深远的社会影响。

其二,体现为“体量超常”。“宏章巨制”固然能引发视觉震撼,但却造成运输的不便,导致优秀作品难以跨区域展出,不利于地区乃至国际间的交流与推广。除了某些特定的订制要求之外。如何在作品形制方面挖掘传播潜力,强化传播效应,需要艺术家和组织者多加考量。这是我在艺术家和美术馆长双重身份之下获得的经验。因此,2019年浙江美术馆启动“建党100周年小幅组画创作项目”时,鼓励艺术家们在具体表现形式和手段上创新,画幅尺寸和数量予以限制,这就化解了运输、布置等方面的压力,便于在交流巡展中不断积累传播效应、拓展作品的社会服务价值。

其三,亟待“观念迭代”。一些传统“经典”观念和创作组织模式,事实上已经成为意识刻板、形式僵化的代名词。我们今天所面对的“历史素材”,事实上也是由丰富的艺术形式、不断出现的新科技新材料以及新的观看需求等多重维度构建、积淀而成。尤其在充满创新活力的当下,如果陈陈相因,不思改变,作品失去时代的温度和质感、失去公众的关注与共鸣几乎就是必然的结果。

这三个问题相互联动、环环相扣,导致历史题材主题绘画创作不仅无法折射出今天斑斓而多元的艺术现象,还会因其空洞、陈旧违反了艺术创作和传播的本质规律,在传播媒介和手段日益发达的当下,失却了本应高效、有力、鲜活地介入社会公共空间的能力和趋势。由此,也反照出创作者和组织者本身,面对“历史嘱托”“时代现场”以及“未来可能”时,在思想和行动上是否具有深刻的使命感和担当能力。

湖山清明60×240cm-(铜版画)2013年-应金飞

湖山清明60×240cm-(铜版画)2013年-应金飞

三、 实践与破题

结合个人实践,我试图从出发来破解上述问题。正如歌德所言,“形式”乃是一个“秘密”,我始终坚持沉潜、回归到艺术本体层面,努力解析并探索视觉形式以及审美接受模式之于各类具象抑或抽象性选题的内在同构关系,并力求守正出奇,从而唤起人们对艺术感召力、亲和力、新异性的感知、肯定乃至提升选题意涵的应有之意。

2018年,第4届“世界互联网大会”在浙江举行。我以相关的历史主题创作反映了这一鲜活的时代讯号。我认为,在如今图像信息为主的后现代语境下,观念和方法论意义被优先强调,文化针对性变得更强。“世界”是广度,“互联网”是核心,《世界互联网大会》一作的能指应置于更广泛的时空场域,削弱全球文化的异时、异地策略,从而探讨以互联网等现代概念作为表征符号的可能性。

材质方面,我特意选用水印版画—这唯一可代表中国的版画样式,来加强古典传播媒介与当代信息科技间的意义张力。内容上,选择了“中国互联网之父”钱华林、“世界互联网之父”罗伯特·卡恩、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美国苹果公司总裁帝姆·库克四人,作为四届大会主旨的“形象代言人”,并以“封面人物”图式加以彰显,以此隐喻他们置身时代叙事的在场性,铭记他们在全球互联网技术和营运领域做出的巨大贡献。表现方面,四个180cm见方的巨头特写分别以固态金属、木质、水质、液态金属图像符码消解真人肌肤质感的表现,通过这一视觉构成元素的“转译”来隐喻互联网力量对当代人全方位的渗透和重塑。

与此同时,各种相关的互联网信息以网络化的文字和图像共同建构画面主体的外拓部分,后期还将在画面中植入二维码图形,可直接链接作品对应的当届互联网大会网站,以一种线上与线下、虚实相生的同步互动体验来印证视觉艺术融合信息承载传播的社会职能。

1999年9月18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之际,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隆重表彰为我国“两弹一星”事业作出突出贡献的23位科技专家,其中浙江籍科学家有六位之多,他们分别是赵九章、陈芳允、吴自良、钱三强、屠守锷、钱学森。

我以为,历史画创作中的“再现”,不能是“前历史”图像的简单拼凑,而应被赋予多维的人文内涵,由此实现新颖而充沛的整一性表达。众所周知,“两弹一星”工作者因事业的特殊性致使公布在外的个人资料极其有限,因而具有某种神秘意味,我恰恰非常希望还原和表现出他们中每个人的真实样貌,因为这不仅是对表现技艺的挑战,更是在表达一种深沉的历史敬意。

较之于画得“像”,我更追求反映出人物更为本质的“相”。“相”不仅指面部的容貌,还含括了一个人全身所有的气息及气质,如手有“手的相”,身体有“身体的相”,衣服也有“衣服的相”。实践告诉我,历史人物肖像画如果依赖使用模特,看似投入实则偏离了对精神意涵的把握。因为模特的身体语言呈现的是另外一种“相”。

就整体表达诉求而言,我更追求“象”。“体象”是中国视觉思维的重要特征,是包蕴了主体与对象、经验与想象、现成与缥缈多重向度的生命形式。我借用电影语言的多维空间表现方式,重构一个视觉上合理而真实的交流场景,让每一位原本处于不同时期和真实环境中的科学家置身于这意象性时空,将观众引入这件作品特有的意义场域来领略智者们的风采。

值得一提的是,我尝试以水彩语言来表达这一选题。近十年来,水彩艺术在观念更迭、材料运用、群众基础等方面有了长足进步,业已突破“小画种”的局限,开始参与到重要创作活动中。但在油画、中国画为主流的表现形态的包围之下,它将如何发挥出自身特质并获得令人信服、令人瞩目的成果,还需不断摸索。我运用水彩语言表达的是,图像记忆随着时间颤动、流逝而产生不可挽回的残缺性、模糊性,以此反映将历史追问作为画面建构动机这一底层逻辑。


2011和2013年我先后创作了两幅反映中国美术学院校史和文脉源流的铜版画作品,总体构思均是缘起于历史的意象性表达,致敬那些经历漫长岁月洗礼后所焕发出的肃穆而宁静的崇高感。而残缺斑驳的视觉感受,更能够有力而纯粹地激发起人们的心绪,唤起对时光“可见却又渐行远”的感叹。为此,我所刻画的所有历史亲历者的形象以及肢体语言首先都要统摄于“在场”的设定之下,注重具象和抽象间的开合节奏。许多人物形象隐在背景中忽隐忽现,只是勾勒几根线条,却意蕴无穷。这类似于大光圈的观看和表现手法加强了那些焦点之外形象的朦胧感和虚无感。而这将观者的观看过程充满多重的期待和遐想,妙不可言。

即便我原本对《包豪斯的教师们》一作的内容谈不上熟知,但在创作过程中仍然能找到乐趣,因为捕捉到形式美感的视觉图像才能产生审美价值,正如在音乐中,旋律并非如自然界和现实生活中声音的翻版那样具有天然的抽象性,却可以唤起人们丰盈的情境想象和真切的情绪,我们被旋律感染,正是因为它的形式。同样,《艺术摇篮》(素描)和《雕版印刷》(铜版)这两件作品的诉求、背景、内容、材质的差异和跨度很大,但我同样遵循着自己所感受到的历史“真实”。


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同样由正在发生的、持续生长的“真实”构成。当我们把视线投放到今天正在发生的历史事件上时,疫情主题无法回避。然而,很多作品在反映这一主题时,并没有体现出艺术在面对这种公众事件时本应具备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我们今天的艺术从业者破解主题的无力。究其原因,在于对于主题破解的“暴力化”“去艺术化”倾向。诚然,“英雄主义”与“奉献精神”值得去描绘和弘扬,但创作者不应忽视“生命”本身这一更为伟大的主题。

作品《呼吸》表现了一段横亘于天地之间、被捆缚着的躯体,直指生命正挣扎在死亡边界的脆弱状态,一只巨大的翅膀正拂过天空。“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呼一吸之间,人的生命存在得以正名。古人赞羡莽眇之鸟,出六极之外。(《庄子·应帝王》)画面借此隐喻,以巨鸟之忽隐忽现直指维系生存之肺。画中雾气氤氲,象征当下令人惊悚的呼吸状态与心理暗示,整体图像寓意由“白昼/黑夜”“呼吸/吐纳”“阴阳/生死”,以红绿色系交织凸显二元对立的视觉张力。                        

野云沟小(水彩)108×150cm-2019年-应金飞

野云沟小(水彩)108×150cm-2019年-应金飞

四、 无界与无常

在具体的绘画实践中,我不习惯用一种熟悉而又熟练的方式轻易地应对一个题材,喜欢尝试不同的表达。我不太在意画种分界,常以一种游戏状态涉及各个领域,但对于真正介入该系统的审美体系却抱有谨慎的态度。当我利用一种外在的、陌生的、单刀直入的方式介入创作时,无论以何种类型的创作亮相,我都试图重新“去风格化”,建立起“陌生”感,即去掉刻意符号化,洗炼出主体独立的视觉力量。

这种类型与材质的“无常”恰恰成为我最为常态的创作方式。因为,根据我的理解,形式和精神创作规律的首要核心,我以一种近似“冥想”的状态去感知、用心体悟和实验,从中找出富于内在视觉规律和精神价值的部分,来建构自己的绘画系统。类型和材质的变和不变,本身是基于对独立于内容以外、不受文字等因素干扰的视觉形式语言和视觉规律的把握。所谓“无常为常,无界为界”。

艺术表达的是精神的真实,通过秩序和变化的统一得以实现。没有秩序,我们会迷茫;没有变化,我们会厌倦。

两弹一星人物谱-左起:赵九章、陈芳允、吴自良、---------钱三强、屠守锷、钱学森-65×190cm×6-2019年-应金飞

两弹一星人物谱-左起:赵九章、陈芳允、吴自良、---------钱三强、屠守锷、钱学森-65×190cm×6-2019年-应金飞

呼-吸96×150cm--应金飞

呼-吸96×150cm--应金飞

天-眼(水彩)80×108cm-2020年-应金飞

天-眼(水彩)80×108cm-2020年-应金飞


花样年华之六(水彩)58×77cm-2016年-应金飞

花样年华之六(水彩)58×77cm-2016年-应金飞


应金飞:1967年生于浙江仙居,现任浙江美术馆馆长。二级教授、研究生导师。2017年被授予浙江省宣传文化系统“五个一批”人才,2018 年被授予浙江省“万人计划”人文社科领军人才。中国民主促进会浙江省委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水彩画艺术委员会委员,浙江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水彩画家协会副主席,全国美展评委。


责任编辑 :   张月霞

文章来源:《画界》2020年5月第3期


编辑:画界 邢志敏

关键词:历史 创作 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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