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全国政协委员 朱乐耕 采访整理/本报记者 杨雪

■编者按：

全国政协委员，著名陶艺家朱乐耕近日在全国政协“委员读书漫谈群”结合自己的艺术创作与委员们交流生肖文化与环境陶艺的知识，受到了委员们的广泛好评。从事陶瓷艺术创作事业40年来，他坚持不懈地对中国当代陶艺进行创新性发展，希望未来能在世界重现中国陶瓷艺术的光辉，让古老的中国陶瓷文化焕发新生。40年来，他用自己的理念和创作，用自己的匠心精神，让中国当代陶艺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走向世界。在他看来，在未来的发展中，陶瓷艺术不仅仅只是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器用，还可以建构成具有情感交流的整体性陶艺空间，将中国传统艺术的象征融入各个国家的大型城市建筑中，融入城市发展的公共空间中，融入国家人文发展的宏阔历史使命中……我们因此看到了朱乐耕创作的一个个宏阔壮观的当代陶艺空间和当代环境陶艺，与国内外的诸多建筑、公共空间崭新地融为一体，刷新了人们对陶瓷艺术的看法和感受，他也因此在国际上赢得了崇高的声望。

从传统向当代的转型

我出生在中国的陶瓷之都景德镇。陶瓷对于我来说，是自出生以来就目之所及的东西。我的父亲朱明先生是当地知名的陶瓷艺术家，因善交朋友，家里经常高朋满座，大家一起吟诗作画，切磋陶瓷技艺。我早期的艺术生涯，就是在父亲及老先生们的熏陶下建立起来的。

“文革”期间，家中东西尽毁，父亲唯一留给我的，就是一枚刻有“万象为师”的图章，这4个字，不仅成为一种传承，更成就了我一生陶艺创作的灵魂。

正是这样的熏陶让我在青年时代便崭露头角。1985年，我成为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的首届研究生，研究生期间，我的古彩瓷器皿《风筝》在首届“景德镇国际陶艺大赛”上夺得了金杯奖。

1991年，我到日本参加第三届美浓国际陶艺展。这是全球最有名望的国际当代陶艺展平台，让我颇为震撼的是，在这里无论是陶瓷材料的变化，还是陶瓷语言的艺术性，都完全超出了自己以往的理念。我们还沉浸在陶瓷的工艺里，人家却将陶瓷做成了纯粹的艺术，这对我的震撼太大了。

中国是瓷的发源地，历史上，中国的陶瓷艺术品曾征服过世界，通过丝绸之路走向世界。这一被称作“china”的精美艺术品，在很多国家的宫廷贵族阶层被珍藏。那时，拥有一件中国的陶瓷，是奢侈和值得炫耀的。而再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都需要一个很好的模式去转换，否则就丧失了传承的纽带。近百年来，中国的陶瓷艺术起色不大，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转换？是从我父亲到我这一代一直在尝试和探索的。

这些年，我始终不断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并做了一次次的探索和创新。我致力于将当代陶艺与环境建筑相结合，多件作品如今被安置在韩国的首尔、济州岛，国内的北京、天津、上海等一些著名的建筑物中，成为多座城市的重要公共艺术及人文景观，在中国、新加坡、韩国、美国、法国、德国、俄罗斯、吉尔吉斯斯坦等多个国家及地区举办了个人陶艺展。

最为大家熟知的就是在很多韩国影视剧中出现的韩国麦粒别馆陶艺壁画。这座由陶瓷材料做成的音乐厅内空间，因为其优雅的形式感和先进的理念，被韩国许多年轻人追捧。还因为它实现了最好的音响效果，不仅轰动了整个陶艺界，也震撼了音响界。瓷是音响反射效果最理想的材质，但因成型的诸多限制，无人敢于尝试，这样大胆的创作，在此前的世界陶艺史上是不可想象的。从2002年开始，我倾尽4年心血，以1300℃高温窑火烧制而成的陶瓷材料做成音乐厅内墙装饰，以及整个建筑的走廊与外墙的系列陶艺壁画，构成了中国陶艺家在韩国所做的第一个巨大的公共艺术群，也是集工艺美、雕塑美、绘画美、现代装置艺术美为一身的艺术、科学与技术的结合的作品。

我利用景德镇100吨“声如磐”的高温瓷，完成了创举。经测试，一般音乐厅余音只有1.2秒到1.5秒，而麦粒别馆音乐厅能达1.7秒，而且是非常美的声音。这里不用麦克风，古典的演唱能轻柔而有力地回落。

这一系列作品被称为“陶瓷艺术史上少有的、大规模的经典陶艺壁画”。现在这座建筑已被称为“陶艺宫殿”，成为韩国首尔一处重要的人文景观，甚至带动了韩国环境陶艺的发展。这也是我将中国陶艺文化真正实现传统与现代的国际化对接的一次重要探索。

从1997年第一次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陶艺展至今20多年间，人们说我始终像一个“拓荒者”，不断在打破传统瓶瓶罐罐或瓷板画的装饰性陶艺作品中，更新着自己的陶艺语言。我觉得，艺术永远需要在传统中进行不断地创新。

将陶瓷艺术重新推向生活的空间

在历史上的丝绸之路中，瓷器曾是其中的商品大项。其实瓷器不仅是瓷器，也是文化和国家的象征物，在世界发展的未来中，中国的文化和中国的物品，仍然能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起到重要的作用。

再好的艺术品如果没有合适的建筑匹配都难以展现魅力，达·芬奇、高迪、罗丹、毕加索……伟大的艺术家无一不在试图与建筑对话。我也希望自己的陶艺作品，能够让观者在建筑空间中实现精神的相通和情感的共鸣。

我为韩国济州岛肯辛顿大酒店创作的近300平方米的大型壁画《生命之绽放》，由成千上万朵高低起伏的陶瓷花朵组成，将自然界生命自由萌生的璀璨过程再现，特别是暗金、浅绿、淡黄的色带，打破了整幅画面的单一和平静。站在这幅壁画前，很多人被感动了，因为那份积蓄的能量，不经意间撩拨出生命的力量，带给人某种希望和梦想。另一幅壁画《天水镜像》，红色天空中漂浮着斑斓的云朵,让人强烈感受到热情、理想、爱和生命力。如今，这两幅壁画，不仅经常出现在韩国的电视剧中，也大大提升了酒店的入住率。

在陶瓷的设计方面，我做了很多尝试，设计过许多与艺术结合的生活陶艺，试图让其为现代人的生活服务。

作为老师，我还编写了3部关于陶瓷艺术绘画技艺的教材，不仅讲述了陶瓷艺术绘画的各种技法，还讲授如何用传统的方式来进行写生创作、如何从中衍生出产品设计、如何变成现代化的创作，甚至如何将陶瓷变成产业，我希望我们能将宋元明清的陶瓷精神延续下去，让它走向现代，走向国际。

传统需要创造性转化

我总在想，为什么当代缺少陶瓷艺术的高峰作品？一方面是我们需要对陶瓷材料重新认识。韩国KBS电台的一档节目曾经探讨过陶瓷材料的创新发展，它其实可以运用到医学领域，做成骨关节，还可以应用到其他领域，甚至可以做成防弹背心这些我们从来不敢想象的东西。放在艺术领域本身也是一样的道理，这都需要对陶瓷材料进行新的认识。另一方面，从艺术观念上，我们需要转变思维，从传统艺术中进行转型，要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当代艺术精神，进行本土化的当代表达。陶瓷是本土的、当代的，又是时尚的。这些，都是我们陶瓷艺术家应该担负的责任。

今年7月17日，我在澳门举办了“生命镜像——朱乐耕当代陶艺展”。此次展览主要呈现了我近年陶艺创作的探索成果。其中包括以《生命之盒》《莲之镜像》《莲·和·韵》为代表的空间装置陶艺，以《五彩云》和《征》为代表的红绿彩绘画装饰高温陶瓷雕塑，以《万马奔腾图》为代表的红绿彩瓷板画，以《中国牛》为代表的徒手成型陶艺雕塑，以及以《禅意》与《山水镜像》等为代表的亚光白釉雕塑等几十组具有视觉冲击力的作品。

这次展览最大的亮点是我带来了三组全新的让大家为之一振的陶艺空间装置作品，是最新手法、最新理念和最新命名的作品。第一组是《生命之盒》，这是我与团队历时6年之久创作出来的世界上第一件可以移动的大型陶艺空间装置作品。由我在韩国麦粒别馆音乐厅大堂中的《生命之光》作品重组而来。《生命之光》是镶嵌在建筑的墙面上的环境陶艺壁画，而《生命之盒》则从建筑中独立出来，成为一个完整独立的可巡展的艺术空间。之所以称其为《生命之盒》，是因为该空间是活的、有生命的、可以不断生长新的艺术生命体空间。第二组是《莲之镜像》，首创了观众与陶瓷作品同框的理念，不仅在安装上极具挑战性，同时也极富想象力和创造性。70余根大型瓷塑莲花从空中垂挂而下，犹如莲从天上生长而来。而在莲花的下方所对应置放的面面圆镜，将金色莲瓣的倒影现于镜中，与沉浸体验式欣赏作品的观者同框同在，相互交映。

创新不能离开传统

在创新中，时刻不能忘记突出本土化、民族性和人文性，这也是我环境陶艺作品的一大特色。人们曾问我，接受韩国麦粒别馆音乐厅陶艺壁画的开创性工程，自信来源于何处？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对传统文化的自信。

九江是陶渊明的家乡，也是周敦颐写《爱莲说》的地方。此前，我为九江城市广场创作的长达168米的壁画长廊《爱莲图》，灵感便取自《爱莲说》。

我所有的艺术创新，都是建立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之上，脱离了中国传统文化，一切的创作都是无根之萍、无源之水。

我们的艺术是从传统中吸收营养，延续传统的精神是很重要的。几年前，我获得“中华艺文奖”，国家奖励了100万元奖金，我直接捐助给了研究生。有些学生从农村来，没有钱读书，做艺术开支又很大，我希望能够经常资助他们。艺术无价，艺术的传承也是无价的。我希望新一代的学生们，能够在传统与创新中，再创中国陶瓷艺术的辉煌。

最近我有幸在全国政协“委员读书漫谈群”里为委员们讲述陶瓷的相关知识，我觉得，通过读书提高大家的认识，文艺名家通过不同的角度来谈文化、谈艺术，把我们从事的工作与大家交流、汇报，这是非常好的一种学习形式。

我一直在认真学习习近平总书记“七一”重要讲话精神。作为一名艺术家，能够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繁荣当代文化艺术，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培养更多年轻人致力于传统文化传承，是我的骄傲，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个国家的国力是否强大，是否有全方位的竞争力，不仅体现在科学技术和军事力量上，也体现在文化和艺术的创造精神上。提升文化自信，走向世界前列，首先要在原有基础上进一步凸显强调中国文化的价值和意义，要在中国传统哲学、传统美学中焕发出具有中国原创性的当代艺术精神，让充盈中国精神的当代艺术引领中国的当代设计，并在此基础上建构出中国式的当代审美哲学，引领中国新时尚，进而将具有中国新时尚的设计产品推向世界，增强中国文化的世界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