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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大陆作家的幸运与困境

2014年07月24日 10:34 | 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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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点困境,恰恰是因为题材的丰富。

  荒诞、悲惨、吊诡的现实像是作家的迪斯尼乐园,大量的新闻让作家有了书写的热情。比如之前黑龙江的孕妇猎艳杀人案,还有更早的河南洛阳性奴案等等。可悲哀的是,被艺术改造过的版本,往往还无法超越一则社会新闻。

  令人目眩神晕的现实让作家丧失了判断题材的冷静,一味地铺陈荒诞的现实,结果既丧失了文学上的美感与深度,也无法超越现实的惊心动魄。

  作家要做的,应该是对这些新闻保持柳下惠一样的冷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经过它们,鉴别它们,穿越它们,远离它们,最后才能抵达更深层的真实,抵达时代的核心困境。这是对作家技术与心态的双重挑战。

  第二点困境,是真实生活的缺乏。

  我们所耳熟能详的大部分作家,如莫言、余华、韩少功等等,早年都居住在农村,书写熟悉的土地。后来,随着成名成家,他们的生活环境转移到城市,然而,几十年过去,作家进入作协、进入大学、进入文学馆。城市对他们来说更像是居住环境,而非创作土壤。白领的生活、都市的情感、商业的规律,都是极其陌生而疏离的。

  而且,很多作家对于城市/乡村的关系依然是托尔斯泰式的:乡村的、自然的就是好的,都市的,现代的就是坏的,因为无法客观平和地去描述他们所处的环境,也无法对他人的生活过度关注和认同。

  第三点困境,是最艰难,也最无解的,是生活体验的支离破碎。

  刚刚谈到作家很难书写城市生活,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中国城市的文明结构还没有形成。我曾经看过几个大陆的创作者试图改变伍迪·艾伦的剧本,伍迪·艾伦笔下中产阶级的忧愁,改编之后,变成了小市民的撒泼扯皮,非常糟糕,非常难看。

  没有稳固的中产阶级,虽然生活在城市,人际关系和伦理还是农村式的,该怎么去书写?

  另外,我之前也和朋友讨论:为什么书信、诗歌、乡村,这些就是文学的,微信、电邮、写字楼就是不文学的?张爱玲贴着现实却写男女含蓄的调情,旗袍下露出的脚踝就是文学的,现在人贴着现实写,陌陌搜一搜附近的人,勾搭,一夜情就是不文学的?

  我觉得,是因为当下人们的生活体验变得支离破碎,所有的情感不连续的,所有的表达是单一的,所有的陪伴都是短暂,爱情都是模仿。

  正如米兰·昆德拉所写的:“历史的加速前进深深改变了个体的存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个体的存在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同一个历史时期里进行,如今却要横跨两个时期,有时还更多。尽管过去历史前进的速度远远慢过人的生命,但如今历史前进的速度却快得多,历史奔跑,逃离人类,导致生命的连续性与一致性四分五裂。”

  作家如何从琐碎而毫无美感的生活体验中,拼凑粘贴出完整的人性,导演出起伏隽永的戏剧、还原出亲密的生活方式和情感,这是书写当下最大的考验。

  作家永远是少数,他们从奢侈中挣脱出来,从幸福中挣脱出来,跳入困境之中,跳入痛苦之中。

  最后回到演讲的开头,我说写作,尤其是小说的写作,或许是少有无法用分析“大数据”去解决的工作。或许,这种结论也是我的痴心妄想,写作这件事在几十年之后也许就进化或退化成完全不同的形式。

  我们总是抱怨一个社会失去了诗意的审美,我们总期待一个时代是文学的、艺术的。或许,这些期待只是一厢情愿的空洞幻觉。一个诗意的时代真的出现过?或许,不曾有过。

  所以,作家永远是少数,他们从奢侈中挣脱出来,从幸福中挣脱出来,跳入困境之中,跳入痛苦之中。如同佩索阿的诗:

  “我将永远是一个阁楼上的人,

  我将永远只是那个有道德的人

  我将永远是那个等着在一个没有门的墙上开门的人,

  在鸡笼里唱着无限之歌的人。”

 

编辑:罗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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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作家 写作 大陆 蒋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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