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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报告文学:大道之行——中国荒漠化治理撷英

2017年09月09日 13:39 | 来源: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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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我们对中国治沙的追寻,始自数千年来黄河母亲的深切忧伤。

历史上黄河曾屡次改道,沙逼水走宛若一道命符。黄河的含沙量和输沙量均居世界大江大河之首,最高时年平均输沙量约16亿吨。乌兰布和沙漠每年向黄河输沙约7700万吨,使得黄河河床年均抬高10厘米以上。流经河套平原的黄河,已经不堪黄沙的注入了。

沙漠治理,关系着整个河套地区的粮食安全,更关乎整个中国的生态安全。位于黄河最大几字弯头的磴口,被推上了命运的前台。

今天的磴口,隶属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追溯这个古老县境的历史,至少在司马迁的时代,这里还是远离沙漠的水草丰美之地。灾难性的转折大概是从南北朝开始,连年混乱,乱世中求生存的老百姓来到塞北边地,大量砍树、垦荒,原始植被遭到破坏。当地老百姓说,三年大跃进,砍掉三万亩。原本的防沙林,砍下了几十个豁口。人们终于见识到乌兰布和沙漠的厉害。

乌兰布和来自蒙古语,意指“红色的公牛”。位于贺兰山和狼山之间的磴口,本来就是一个著名的风口。防沙林的豁口,为肆虐的风沙敞开大门。这里有俗语说:“一年一场风,由春刮到冬,沙漠无阻拦。黄河水患多,生命无保证。”

1950年磴口县人民政府曾经做过统计:全县“在625万亩宜林地上,林木合计只有308.5亩,树木仅54295株。”难怪,冯玉祥1926年五原誓师后走到磴口县,曾对着300里路不见树木大发感叹。磴口县防沙林场场长姜吉荣1982年来到磴口一中读书,他清楚记得那一年,一场沙尘暴足足刮了30多天,“县城就在沙漠的中间”。

磴口人说,“沙漠的头就扎在黄河里”。成立于1950年5月1日的磴口林场,是内蒙古全区300多个林场里唯一以防沙命名的林场。磴口林场就位于咽喉要道。守好308里防沙林带,相当于守住了中华民族的命脉——黄河。老姜和林场的83名员工,就日夜守护着我们的母亲河。

老姜是30多年的老林业人,他的前任场长一干20多年。苦和累早早化作皱纹,爬上了他黝黑的面庞。在磴口,毕生献给防沙事业的人太多了。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一代又一代人接力付出,如今的乌兰布和沙漠才能远离黄河10公里,磴口沙漠治理面积达到280多万亩,森林覆盖率从新中国之初的0.04%,扩大到现在的20.2%,耕地从6.8万亩扩大到现在的86.6万亩,每年以治理18万亩的速度,向着乌兰布和挺进。

磴口人一口气也不敢松懈。假如没有这60多年的一鼓作气,今天的乌兰布和沙漠或许早与毗邻的库布其沙漠、毛乌素沙地连成一片,那将是中国腹地面积最大的新沙漠。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磴口的刘拐沙头,想起另一个忧伤又坚韧的名字——民勤。

甘肃省武威市民勤县,位处河西走廊,是一片在中国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和第四大沙漠腾格里夹缝中生存的绿洲。

民国之前,这里的名字叫“镇藩”。民勤人说,“我们的孩子生在沙子里,我们的归宿也在沙子里”。这里还流行一句民谚,“天下有民勤人,民勤无天下人。”“民勤”二字,凝固了数不尽的苦涩。

作为中国四大沙尘暴策源地之一,民勤境内的风沙线长达408公里。2009年,全县荒漠化面积达到了94.5%。恶劣的自然环境,让民勤人从一出生就被灌输一种逃离的思想。民勤人把青土湖视作“母亲湖”,她的干涸,仿佛流尽了民勤人与沙漠搏斗的汗水与泪水。

2001年,中央对民勤治沙问题做出批示,首次提出“决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民勤的命运掀开了新的一页。过去是一人、一铁锹、一架子车“零敲碎打”的治沙模式,现在是规模化、工程化的治沙造林。过去是与沙漠争土地、争生存空间;现在是向沙漠要生态效益、要经济价值。今天的民勤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

正赶上造林时节,一个个治沙队穿梭在腾格里沙漠,他们用稻草和梭梭为浑黄的腾格里沙漠披上了绿色的袈裟。红色、粉色、绿色、蓝色,治沙队妇女们的各式头巾是腾格里沙漠最美的风景。全民发动起来,民勤的公务员也是治沙造林的公务员。目前,民勤全县人工造林保存面积达到229.86万亩以上,森林覆盖率由2010年的11.52%提高到17.7%。干涸了半个多世纪的青土湖终于复活了!碧波荡漾的湖水,轻歌曼舞的芦苇,成群栖息的野鸭,展翅翱翔的天鹅,缓缓向人们讲述着民勤的故事。

磴口人,民勤人,他们的命运,是全中国沙区人民的缩影。有着中国第一大沙漠和第二大沙漠的新疆,腾格里、巴丹吉林、乌兰布和三大沙漠碰头处的内蒙古阿拉善,腾格里、乌兰布和、库布其沙漠和毛乌素沙地围绕的宁夏中卫和盐池、内蒙古鄂尔多斯、陕西榆林和靖边,在浑善达克沙地、科尔沁沙地、呼伦贝尔沙地恢复昔日草场的内蒙古锡林郭勒、赤峰、通辽、呼伦贝尔……每一片消失的荒漠,每一处新生的绿洲,都是“我们的地球”这个命运链条上紧密相扣的一环。

山河不语,掩埋了多少人世沧桑。

瀚海无情,吹尽了多少徘徊绝望。

从中国西部到北部再到东北部,如果为沙区百姓画一幅像,一定会有这些元素:黝黑发亮的皮肤,粗糙结茧的手掌,倔强的脾气,足足的韧性。就像在沙区随处可见的一种植物——梭梭。

瘦削的枝条洒脱伸展,一簇簇黄花热烈绽放。它们热爱大地,不惧怕荒凉,即使是被风蚀出了根,只要有那么一点儿与大地的联系,也从不放弃生命。

在甘肃武威,我们见到了这样的梭梭,这样的人。

王天昌的家在武威凉州区长城乡红水村。背靠腾格里沙漠,种粮食就是跟沙漠争地。树,栽不活;苗,长不出;人,吃不饱。农民王天昌偏偏不信命:既然走不了,那就跟风沙大干一场。

连拖着鼻涕的小孩都会念几句顺口溜,“大风一起不见天,沙骑墙头驴上房,一茬庄稼种三遍,大风绝收小风欠”。父子俩“自己给自己长精神”,在沙漠腹地建了一座“地窝铺”,一住8年。沙漠最缺的就是水,为解水困,爷俩凑了1.8万块钱,买了两峰大骆驼,在3公里多的风沙线上驮水,一个来回得3小时。浇水时用的是勺子,一滴都舍不得洒。

再多的苦都能吞下,只有小孙子的夭折是心里永远的痛。2005年春,刚开学的小孙子腿脚有些不稳。忙着栽树的全家人没怎么在意。一个月后带孩子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孙子得了脑干胶质瘤,已经到了晚期。14岁的小孙子没能撑过那年的端午。两行热泪从王老汉黝黑的面颊滑过,他用手背拭去泪水,“娃娃临走前就趴在我的腿上说,爷爷、爹爹,你们一定要把这片沙子治得绿绿的”。

一干18年,王天昌一家压沙植树7500多亩,栽植苗木600多万株,累计投入98万元。已经接近80岁的王天昌,每天都要巡逻腾格里沙漠的这片绿色,这是他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尊严。

在内蒙古鄂尔多斯的乌审旗,我们也见到了这样的梭梭,这样的人。

一条乌黑的大辫子,绿色上衣,粉色丝巾,笑容淳朴,就像我们在全中国任何一地所见的农民。她是因为治沙名扬国际的中国女性,殷玉珍。

殷玉珍出生在陕西省靖边县。1985年,19岁的她嫁到乌审旗河南乡尔林川村。新家的地名“紧背沙”,她想,不会比娘家那边更荒凉吧。谁知道,这里没有路,没有电,抬头是沙,低头也是沙,方圆十几里只有一户人家、一棵树。

新婚夜,风刮得邪乎。“新房”是在一个多半截子埋在沙里的“地窨子”里。刮上一夜“黄风”,“地窨子”几乎被埋住。终于盼到天亮,门打不开了,小两口挖了半天沙才爬了出来。

咋不想逃离呢?殷玉珍垂着泪低着头在前面走,老实巴交的丈夫在后面哭,再后面是眼巴巴的公婆。家里那条小狗也追上来,围着她咬裤脚。还是心软了,夫妻俩抱头痛哭,又回到了那间“地窨子”里。

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呢?这辈子就让沙子欺负着,一寸一寸吞噬了?好强的殷玉珍不甘心。一次她去打水,猛然发现井边的一株小树泛了绿。一个念头瞬间点燃:一棵树能活,这沙窝窝里就能种树。有了树就能挡住沙,挡住沙就能保住家。

她和丈夫起早贪黑,早出晚归,饿了就吃干粮喝冷水,累了就在沙地歇一歇,脚下不知烫出了多少个疱,汗水不知往沙里流了多少,铁锹不知用坏了多少。倔强的殷玉珍,只有一个念头,“宁肯治沙累死,也不能让沙欺负死”。

苦,她不怕;累,她也不怕;最怕的是一个人在沙漠里的孤独。有一天,她远远看见有人在沙梁上走动。她扯开嗓子喊,挥挥手,那人没有任何回应。这才想起来,已经40多天没见过生人,她跑去找那个陌生人的脚印,用盆把脚印扣住……

32年,殷玉珍的坚持感动了世界。7万多亩绿植,把这一带的毛乌素变成了“绿色王国”。听过殷玉珍的故事,美国人、日本人、韩国人漂洋过海来到乌审,一定要亲眼见见这个了不起的中国女性。前不久,殷玉珍在好心人的赞助下建设了一座防火塔。她带我们攀上塔,眼底是一望无尽的绿色。“站在哪个梁上看,都是望不尽的绿。我的梦想,就是把这里变成绿色的海洋”。这个倔强的女人,依旧甩着长长的辫子。夕阳给她被风沙压弯的身板,镀上了一层金色。那一定是不向命运屈服的颜色。

编辑: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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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中国荒漠化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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