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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兵的信仰:“死过”一次的人 子女四散全国

2018年04月26日 09:37 |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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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礼物

周智夫并非不近人情。

插队走的那年,周卫平不到16岁。父亲亲手打制了一个木箱子,让她装衣物。东北旺离家远,她想要个自行车,周末能回家看看。没多久,父亲推了辆二手的飞鸽自行车站到她的农场门口。

后来,她从母亲那里知道,父亲去二手车市场转了好几次,最后花60块钱买了那辆车。在那个年代,那是全家近半个月的收入。

周卫平经常想起的,还有一碗鱼汤。那时她刚怀孕,父亲一大早骑着自行车,到商场排队买鱼,给她炖鱼汤喝。

但是,遇上“大是大非”的问题,父亲又是“无情”和坦白的。

三女儿周卫华做审计工作,2014年的一天,谈起近期公布的反腐案件,她气不下,当着父亲的面痛斥了一些贪官的腐败行为。

周智夫那时视力不好,也不会上网,误以为她是道听途说,在损害党的形象和威信。经过一夜思想斗争,第二天一起床,他要去“向党组织反映一下”。

周卫华理解父亲为什么要“举报”自己,“父亲对他的信仰是绝对坦诚的。”

在周智夫的档案里,存有一份19页的《历史思想自传》。在自传里,他坦言,自己入党动机不够单纯,“一方面是感到神秘,另一方面也感到参加(共产党)将来一定很能吃得开。”他也坦陈了参战时的畏惧情绪,“虽然嘴里在阻止部队向后跑,自己心里也压制不住得有些害怕。”

周卫华曾以为父亲是不惧怕战争的。周智夫在重庆任职时,周卫华经常跟父亲去礼堂看电影。基本都是战争片,她常趴在他腿上睡着了。散场时,父亲再把她叫醒,拉着她回家。

到了晚年,他最爱看战争片《亮剑》。电视上播完,女儿又买了一套DVD送给他。父亲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个战役,意义都不一样,每场战争都有人牺牲,怎么看都看不烦。”他拉着前来巡诊的医生讲,“这国家是我们一寸一寸打下来的,如果又有了战争,你们年轻人要上啊。”

2017年6月,周卫华去香港旅游。在大巴车上,导游推销音乐盒。金色的紫荆花,酒红色底座,开关一打开,灯光闪烁,国歌悠扬。她花了20块钱,带回去给父亲。

那是周卫华觉得今生送出的最好的礼物。国歌响起来的时候,周智夫两眼放光。她带回去的特色小吃,老爷子一口没动,单把那音乐盒藏到了自己床前的橱柜里,塑料包装都舍不得撕下来。

外孙周洵觉得,姥爷周智夫特别像《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石光荣,倔强、是非分明,有极强的家国荣誉感。

“他们那代人,家和国是紧密连在一起的。”周洵说,大姨的女儿出国读书前,专门从重庆来了趟北京。周智夫叮嘱,“出去了记得回来,中国才是你的根。”

离休后,周智夫最眷恋的是老战友。上世纪九十年代,老战友的信、明信片,隔三差五飘进家里。后来,越来越少。打电话过去,人都不在了。

党费交完那天,他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床上,远远就把左手举起来。二女儿迎上去,和他击了一掌,他笑得心满意足。

党费收据送来的时候,解放军总医院第一附属医院呼吸科副主任医师魏晓阳也在场。大信封装着证书,一直躺在床上的周智夫,颤颤巍巍,硬要坐起来看看。来慰问的人问,为什么交这么多党费?

周智夫一句话,让魏晓阳心里一颤。他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的今天。“这话我们平时都讲,他是一个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老人,那样平淡地说出来,很触动。”

贴标签的药盒

作为周智夫的主治医生,魏晓阳印象最深的是他“对生命的看轻”。

2017年12月刚接诊周智夫的时候,魏晓阳震惊了。“基础肺太差了(三分之二切除),一口痰上来都可能窒息。”后来一问家属,才知道是当年因战负伤。

呼吸科抽调了专门的医生为周智夫吸痰。每次医生一来,他就说,“给我吸痰,差不多就行了。”这让医生们觉得不习惯,“大部分干部,都会询问很多治疗问题,比如要求从外面请专家。”周智夫从来不问,仅有的要求是,“差不多就行了。”

在治疗上,周智夫的“吝啬”是出名的。

按照规定,近年来,他的医药费统筹年标准是2.8万,但每年实际药费连一半都没用到。

周智夫和大女儿都患有心脏病,随身常备速效救心丸。为了防止药品混用,他让从重庆来的女儿在药瓶上贴上标签。干休所卫生所所长张杰军发现这个现象时曾问他原因,他说,“不能我一人公费医疗,全家免费吃药。”

周智夫平时取药的单子永远是两张,“一张写‘周要药’,一张写‘娄要药’。”护士李君芳发现,周智夫和老伴娄淑珍都在吃金维他、阿司匹林、健胃消食片,每次俩人的药都是分开结算。只要李君芳拿同样两盒药给他,“一定要我退回去一盒,他生怕自己多拿了,耽误了别人吃药。”

“周老总是看轻自己,看重别人。”医生刘海芳2007年刚来干休所时,为了更好地服务老干部,开始每周巡诊。周智夫是第一个鼓励她的首长,“巡诊符合老干部行动不便的情况,一定要坚持下去。”十年来,定期巡诊成了干休所的惯例。

到了春节,周智夫就拿着通讯录小本子,挨个给干休所的医务工作者打电话,“祝贺节日,也鼓励我们工作。”刘海芳说。

最近两年,他听力下降得厉害。为了方便交流和党课学习,周智夫花一万块买了助听器。

2016年5月,一次党课结束后,干休所政委姜东军发现,坐在第一排的周智夫一直没有离开。

“姜政委,我感觉身体越来越支撑不住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党课教育,今天特地留下来向你请假。”姜东军一瞬间,眼圈就红了。

“他是伟大的。”周卫平觉得,父亲去世后,她才重新认识和理解了父亲,“可是,这些他都不知道了。”

周洵理解外公。“他是个倔强的老头儿,一辈子忠于信仰,做了一辈子自己喜欢的事。”

爷俩最享受的事,是周智夫半躺在阳台的藤椅上,歪着脑袋让周洵帮他挖耳朵。炮兵经历损伤了他的听力,晚年时,不戴助听器,很难交流。

周洵不说话,静静给他挖耳朵,阳光洒在那位老战士的脸上,时光仿佛停下了。

新京报记者 李兴丽 通讯员 周景红

A16-A17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朱骏

编辑:周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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