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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信芳:笑逐“严”开

2019年12月05日 15:08 | 作者:马信芳 |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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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信芳

在中国喜剧表演艺术家中,严顺开是个“另类”:戏剧大师黄佐临称他是块“喜剧料作”;他是舞台、电影、电视三栖明星;他在喜剧小品表演方面独树一帜……2017年10月16日,他去了天堂。两年多了,我们真的很想念他。

此刻却笑不起来

我与严顺开老师早早相识。1984年,神州大地掀起“爱我中华、修我长城”的热潮。上海书画界举行义卖,艺术家们除捐款外,于1984年10月11日在上海市政府礼堂举行义演。

众多艺术家纷纷登台献艺。作为这次义演的总联络,我看好严顺开表演的小品,果然,当晚它给观众留下最深刻印象。

那天,严顺开穿着笔挺的西装站上台,露出做工精良的衬衣袖口和领口。“我此刻的装束,好比是现在的长城。这挺括平整的硬领就好比是八达岭,它配上彩色的领带,显得庄重大方,颇有精神;再看这两只袖子,雪白崭新,色彩分明。一头算是山海关,一头算是嘉峪关,也很有代表性。可是,出八达岭往西百余里,它已是颓垣断壁,残缺破损,有的地方禁不起轻轻地一碰……”

突然,他脱下西装扔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破衬衫,除了衣领和袖口还像模像样,衬衫其余部分都已“支离破碎”。严顺开用此比喻当时长城的状况:残垣断壁、乱草丛生。

关于严顺开的这次演出,媒体第二天这样报道——昨晚,上海市人民政府礼堂里,座无虚席,人们在静静地欣赏严顺开的表演。他不是表演“阿Q”,也不是表演“阿混”,而是在朗诵一首悲壮深沉的诗……

严顺开说,这个小品我是受上海人特有的“节约领”(俗称假领头)启发而创作的,“外面看看样子蛮好,里面是假的,大家一看就拎得清”。

1985年的6月,我与严顺开赴山海关参加老龙头修复工程开工典礼。同行的还有童芷苓、孙正阳、孙泰等老艺术家。因主演《阿Q正传》《阿混新传》而暴红全国的严顺开,是受人关注的人物之一。

那天上午,火车停靠天津站。坐了一晚火车的严顺开,下车到月台舒展身子。这时,人群中窜出一个背着木箱卖冰棍的年轻人,叫起来:“哎,那不是‘阿混’吗?”边说边上前,“严老师,哈,我见到您了!”严顺开忙说,“谢谢!”年轻人更激动了,连忙打开木箱,取出足有半箱的冰棍捧给严顺开,“哥们,我没什么,来,尝冰棍!”

严顺开笑着谢绝,年轻人可不放弃:“今天见到您,太高兴了!这是心意,一定要赏脸!”如此盛情,“阿混”没法了,便说,“这样吧,我买下了。”说着,把钱硬塞给了年轻人。

于是严顺开请客,代表团所有人吃上了冰棍。

到了山海关,我们爬上了当地的长城,真的是颓垣断壁、破砖残瓦,荒芜一片。目睹这一切,严顺开感慨不已。

第二天,艺术家们在秦皇岛体育场演出。严顺开的那个《假领头》小品引起巨大反响。掌声中,他心情沉重地说:“观众们,作为一个喜剧演员,我此刻却笑不起来。昨天,我去了附近的长城,破旧,确切地说,是破落,看了教人心痛。这说明我的表演一点不夸张!”台下一片寂静。突然,又爆发出激动的掌声。

那几天里,我与严顺开同寝一室。我知道,他的主业是上海滑稽剧团的演员。“一个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的学生,怎么当起滑稽演员?”在后来的几天里,终于有了答案。

一块天生的喜剧料

严顺开,1937年生于上海。自小就喜欢表演。高中毕业,他报考上海戏剧学院,因“相貌”原因,最后一轮被刷下。他又参加了青海省话剧团的招生,依然无果。1959年,当严顺开出现在中央戏剧学院的考场时,遇到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伯乐——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主任白英。“考中戏时,我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没想到,我唱的那首《真是乐死人》,乐坏了白英老师。我马上有了信心,后来的朗诵就演得特别好。”

意外考入中戏后,老师“扬长”严顺开的外形,经常让他在剧中扮演喜剧角色,且大多是小人物。扮演角色,他从不懈怠,一个眼神,一个转身,都一丝不苟。

1963年,严顺开毕业。因戏剧大师黄佐临写信要求,严顺开被分配到上海人民艺术剧院下属的上海滑稽剧团。黄院长对他说,我们舞台需要喜剧,上海现在缺少好的喜剧演员,你是这块“料”,希望你成为一个受欢迎的喜剧演员。并且告诉他,上海滑稽戏过去有“潮流滑稽”,什么潮流来了,就唱什么,这就是贴近时代。作为喜剧演员一定要灵敏,搭准观众的脉搏,才会引起共鸣。一共鸣后,观众笑声就来了。

上海滑稽剧团人才济济。前有姚慕双、周柏春、袁一灵——“三座大山”,后有双字辈的吴双艺、翁双杰、童双春、王双庆——“四座小山”。1964年,进团刚一年的严顺开就主演了《一千零一天》,获得成功。接着,在《性命交关》《出色的答案》等戏中表演都非常出色。于是有人称:前面三座大山,加四座小山,现在又来一座飞来峰。

黄佐临没有看错,严顺开就是一块天生的喜剧料。你看他在舞台上永远是耷拉着眉毛,眯缝着眼睛,一脸苦笑的样子——说他是在笑吧,好像是在哭;说他是哭吧,好像又在笑。后来这成了严顺开喜剧表演的一个风格。他告诉我,他追求的表演境界就是悲喜交加,希望观众在笑的同时,能够有所思索,能够掉出一滴眼泪。

说到这里,我不由想到“笑”和“哭”,在草书中,这两个字没多大区别。笑与哭融为了一体,或许这就是喜剧艺术的深度,而严顺开深得其道。

当地人说“像极了阿Q”

1982年,中国内地电影进军戛纳国际电影节,被送去的影片就是由严顺开主演的《阿Q正传》。

1980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决定把鲁迅名作《阿Q正传》搬上银幕,并组织了强大的主创阵容:导演黄佐临、编剧陈白尘、主演赵丹,而且赵丹一人分饰阿Q和鲁迅两个角色。不幸的是当年赵丹突然病逝。黄佐临也婉言谢绝接拍这部戏。

上影厂非常着急:谁来接导这部戏?厂领导想到了曾执导经典影片《林则徐》和越剧电影《红楼梦》的导演岑范。岑范第一眼看到严顺开,便觉得阿Q非他莫属。

岑范确有眼光,但较真。在绍兴拍摄时,他不时询问过往的百姓:“这个阿Q,跟你们心里的那个像不像?”阿Q是绍兴人,首先就得和当地的氛围合拍。当听到当地人说“像极了”时,岑范放心地笑了。

严顺开十分同意岑导的看法,将《阿Q正传》的关键点落在精神上。阿Q无大恶,他是劳动人民,没有父母,没有妻儿,孤身一人,什么也没有。如果没有“精神胜利法”,他怎么解脱?受的气又如何排遣?鲁迅对笔下的人物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严顺开认为,在处理阿Q这个人物时,应强调“哀其不幸”的一面。剧中阿Q“调戏”吴妈是一场重要的戏,应该是感情上的躁动,是“求爱”,并不是流氓行为;另外,阿Q偷窃,是因为饿极了,他偷地里的萝卜,被老尼姑发现,还差点被狗咬。这些情节或许会让观众大笑,但这笑里面有悲哀。所以,严顺开演的是悲剧,同时也是喜剧,有时还有点闹剧。

《阿Q正传》拍了4个月。严顺开说,当时我拿了600块钱。这个戏拍得很苦,但是拍完后,我觉得有一种富有的感觉。凭借这部影片,他荣获了第六届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瑞士第二届韦维国际喜剧电影节最佳男演员金手杖奖。讲起这些荣誉,严顺开始终认为,“是鲁迅的原著、陈白尘的剧本、岑范的导演,捧了我一个严顺开”,“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是合算!”

后来,他又出演了《阿混新传》,自编自导自演喜剧片《阿谭内传》,完成了他的“阿剧”三部曲,奠定了他作为中国喜剧表演艺术家的特有地位。

而在《鼓乡春晓》《女局长的男朋友》《夫唱妻和》《好女不愁嫁》《梦想成真》《银饰》等电影中,他也以不同的角色赢得观众的好评。

只要表演对头,就OK了

严顺开是中国喜剧演员中上春晚最多的演员之一。

1983年,中央电视台首届春晚,严顺开受邀参加,他的《阿Q的独白》不仅开创了小品上春晚的先例,而且受到全国观众的喜爱。从1990年的《难兄难弟》、1993年的《张三其人》、1999年的《爱父如爱子》,到2004年的《讲故事》等,串联起严顺开的春晚之路。

我知道,2007年,70岁高龄的严顺开带着小品《假话真情》第七次冲刺春晚。

然而,上海的滑稽戏却迟迟没能“冲”进央视春晚,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对于这个怪圈,严顺开生前颇为关注和关心。有人分析说,上海滑稽戏没能冲进春晚的原因有二:上海演员有一种自满倾向,“认为上海的市场蛮大了,不要弄得太累”;另一个是语言障碍。对此,严顺开不予认同。他认为只要演员不只依赖方言来搞笑,而是加强自己的表演,上央视春晚“这个事情不是难以突破的”。

严顺开举例说,比如小沈阳说的是东北普通话,但他表演的角色,每一个情景的戏剧感觉都抓住了,因而观众不会计较他的语言。其实,上海普通话同样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上海也能出小沈阳。这是水平问题,水平高讲什么都可以。卓别林不讲话,也能让观众乐。

因此,严顺开建议,上海滑稽戏演员在表演中讲一些普通话,哪怕是带些上海方言、上海地方味道的普通话,就算十句里七八句观众没听懂,只要表演对头,就OK了。当然,关键要有好本子,在喜剧人物关系上一定要有戏,在表演感觉上要与全国观众对上路。

编辑:董雨吉

关键词:严顺开 表演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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