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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廷芳:从超越自我到贡献大美

2015年08月06日 10:15 | 作者:张焱 刘亦凡 | 来源: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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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 学

 

  雪天路滑,叶廷芳身着蓑衣、笠帽、草鞋,挑着三十来斤担子独自步行四十五里地赶赴县城,想着别人上学都有亲人相送,自己却孤身且狼狈,不觉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

 

  自卑心理转变的契机,是一次违抗父命擅自“逃家上学”的举动。

 

  1949年初,小学毕业后,叶廷芳并未像其他同学那样考虑升中学的事,因为当时社会对残疾人还抱有普遍的歧视态度,公立中学不可能接收他。

 

  在家辍学一年后,叶廷芳听一位同村的高中学长说,解放了,共产党和国民党不一样了,你的身体状况或许也可以上中学。考虑到自己以种田为生确有困难,叶廷芳决定去报名处一试。

 

  可是,老师看到叶廷芳的身体状况后连连摇头,拒绝他报名。

 

  叶廷芳在走廊里转了几个来回,心里不服气,就去问老师:“不是都说共产党和国民党不一样了,怎么对待我还是一样的呢?”这一问让对方愣住了,说:“让我们重新讨论一下。”

 

  讨论的结果“雨过天晴”:“共产党和国民党是不一样,你可以考,可以考。”

 

  难题接踵而至。准考证上要求贴照片,但叶廷芳从小到大都没有照过相。当时,一张相片要等一两个礼拜才能取,而考试第二天就要举行。

 

  叶廷芳再次向那位高中学长讨教,学长让他请求报名老师给手上盖个戳,监考老师如果要检查准考证,就伸出去给他看。

 

  带着手臂上替代准考证的红戳,叶廷芳顺利考取了衢州中学。但当时货币贬值严重,学费以实物计算为70斤大米,父亲说拿不出这笔学费,否则会影响全家口粮。

 

  虽然一心一意想上学,却因为畏惧父亲,叶廷芳不敢有丝毫的请求和抗辩,只能默默目送同龄伙伴离开。

 

  开学两周后,叶廷芳担心功课可能跟不上,焦急而沮丧,一个人蒙在被窝里哭了一场。

 

  第二天上午,下起雪来,趁着父亲出去串门的机会,叶廷芳一边用浸泡过的豆粒裹上稻草喂牛,一边思忖着一个先斩后奏的决定:擅自进城,借米上学!

 

  嫂子已经开始做午饭了,父亲很快就会回来。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叶廷芳将稻草“粽子”往地上一摔。走!他摸了摸牛的嘴巴,说了声“对不起,没让你吃饱”,就收拾起简单的行囊,装上十几斤大米和一串粽子,单肩挑着担子出发了。

 

  雪天路滑,叶廷芳身着蓑衣、笠帽、草鞋,挑着三十来斤担子独自步行四十五里地赶赴县城,想着别人上学都有亲人相送,自己却孤身且狼狈,不觉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

 

  来到县城堂兄处,叶廷芳提出借米的请求。堂兄很为难:“这大米是我爸爸专门挑选出来的好米,拿去交学费太可惜了!”

 

  听到这话,自尊和悲愤涌上叶廷芳心头,他想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你却连米都不肯借,手足之情都去哪儿了?脑海中责问的话刚要出口,却变成了平静的语言:“你不必为难,这个学我不上了,我这就回去!”堂兄善良,终不忍让堂弟再冒雪走四十五里路回去,便把大米借给了他。

 

  叶廷芳终于走入了梦寐以求的课堂。

 

  此后的十余年,虽有挫折,叶廷芳再没有放弃过对学业的追求,一路读到中国的最高学府之一——北京大学。而谈及少年时代这段曲折的求学经历,他微笑着说:“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光 热

 

  叶廷芳的人生哲学是“有一分热发一分热,有一分光发一分光,让生命在燃烧中耗尽,不让它在衰朽中消亡”。

 

  童年的际遇改变了叶廷芳的命运,也因此逐步培养起他的社会责任感。“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个残疾孩子将来养活不了自己,会成为‘社会废品’,所以,我从小就尝试证明自己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甚至还能够为大家尽点力,做些事。”

 

  正是这股不服输的劲儿,让叶廷芳在学业、专业之外,更多地关注社会。

 

  从初中起,叶廷芳就利用寒暑假组织村里的年轻人,为缺乏文娱生活的乡亲们建起了一个戏剧班子,叫“农村剧团”,利用当地流行的越剧曲调来填词,义务为大家演出,很受欢迎。

 

  每次返校,“演员”们都敲锣打鼓送叶廷芳到村口。“这段经历激励了我积极的人生观,也为我后来与戏剧结缘埋下种子。”

 

  改革开放以来,由于接触了更多的西方思想,叶廷芳又增添了一种启蒙意识,在德语文学研究之外,他更多地关注公共事务,并尝试通过传播来启悟民众。例如在圆明园复建的问题上,叶廷芳曾连发数文,主张保持圆明园遗址的历史原貌和“废墟之美”,强烈反对复建。他认为拼命花钱修旧如新、大拆大建,是对文物的破坏而非保护。

 

  叶廷芳也常常把眼光转向建筑领域,从美学角度出发看待建筑,发表文章探讨北京的城市规划,呼吁提高设计师的地位,强调建筑的艺术属性等问题。这种跨学科的视角,受到了建筑界的欢迎与重视,而他在建筑界的最大“动作”,是影响了国家大剧院的设计。

 

  1998年,国家大剧院的建设正在筹备中,中央批准用国际招标的方式选择设计方案。当时负责项目建设的人员在投标会上说,这项设计要符合三个“一看”:“一看就是个剧院;一看就是中国的;一看就是建在天安门广场旁边的。”

 

  叶廷芳非常不赞成这三条要求,他抢在第一轮评审以前,先后在《中华建筑报》《光明日报》《人民日报》上撰文反驳。他认为,悉尼歌剧院一看就不是个剧院,却提升了澳大利亚的国家文化形象;中国传统大屋顶的审美规范,早就在两千多年间的建筑中穷尽了,不可能再有超越;而天安门周围已经形成了既定的、宏伟而带有政治意义的建筑群,再与它协调势必臃肿,不如尝试反差的审美效应。

 

  叶廷芳在文中将自己对国家大剧院的美学期盼也概括成了三个“一看”:“一看是美的,不愧是一座建筑艺术的杰作;一看是现代的,能与世界建筑新潮流衔接,因而与我国的对外开放态势是合拍的;一看与天安门周围的群体建筑不争不挤,单门独户,相得益彰,相映生辉。”

 

  叶廷芳说:运用“反差原理”来处理天安门建筑群附近国家大剧院的空间难题,符合“后现代”建筑的“对话意识”理念:我尊重你的既定存在,我也不掩盖我的时代特征。

 

  叶廷芳相信自己的观点会对评审有影响。最终中标的方案,是来自法国设计师保罗·安德鲁颇具现代艺术气息的“巨蛋”,基本符合了叶廷芳对国家大剧院的期许。

 

  最后,安德鲁还与叶廷芳见了面,一起吃饭、观剧。

 

  从南方乡间渴望上学机会的独臂少年,到中国顶尖科研院所的德语文学研究专家,从卡夫卡、迪伦马特充满荒诞与悖谬的文学世界,到眼前遍布观念矛盾和思想碰撞的现实社会,叶廷芳从未停下过超越自我的脚步,也努力尝试去影响他人和周围的世界。

 

  叶廷芳说,他的人生哲学是“有一分热发一分热,有一分光发一分光,让生命在燃烧中耗尽,不让它在衰朽中消亡”。难怪,2008年苏黎世大学在遴选叶廷芳为该校“荣誉博士”的推荐书里表彰叶廷芳的学术思想和处世态度具有“勇敢精神、先锋精神和正直品格”。

 

  2015年3月,由叶廷芳主编的《卡夫卡全集插图本》由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他将之视为毕生翻译和研究卡夫卡的一个里程碑。而谈及对未来生活的规划,叶廷芳多了一分随性:“现在终于可以想写点什么就写点什么了。”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为资料图片)

 

  ■人物链接

  叶廷芳,1936年出生于浙江衢州,1956年考取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德语专业,1961年毕业后留校任教,1964年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先后担任外文所文艺理论室副主任、中北欧文学研究室主任,兼任全国德语文学研究会会长,第九和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先后获聘瑞士苏黎世大学荣誉博士、国际歌德学会荣誉会员,代表作品有《现代艺术的探险者》《卡夫卡,现代文学之父》《现代审美意识的觉醒》《美的流动》《遍寻缪斯》《美学操练》《卡夫卡及其他》《论卡夫卡的精神结构》《西绪弗斯的现代原型》《论悖谬》《论怪诞之美》《西方现代文艺中的巴罗克基因》等以及译著、编著多部。

 

  (本报记者 张焱 本报通讯员 刘亦凡)

 

编辑:邢贺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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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叶廷芳 超越自我 文物 建筑 哲学 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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