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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塞万提斯 “咀嚼”堂吉诃德

——专访董燕生

2016年09月01日 10:07 | 作者:赵一龙 | 来源: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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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人物》版: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塞万提斯及《堂吉诃德》的?真正着手重新去翻译的机缘是什么呢?

董燕生:我中小学阶段就已知道西班牙有位名叫塞万提斯的作家写了一本题为《堂吉诃德》的小说,但直到进入北外西班牙语系,我才产生了阅读这部巨著的愿望。

当时,我遇到的译本是傅东华从英语转译的,应该说相当传神,常逗得我一边阅读一边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别人还以为我得了神经病。但我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动手直接从西班牙语去翻译它,因为我觉得那是大手笔的事。

1994年,我已经任教数十年了。一天突然有人来访,说是某出版社的编辑,问我是否有兴趣翻译《堂吉诃德》。我吃惊得愣了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那位编辑说,他先找的是北大的赵振江教授,可是他和夫人段若川一致认为,这件事只有北外的董燕生能做。没想到,同行和朋友对我如此器重,感动之余心想,干吗不试一试呢。

为了慎重起见,我要求给一个月的时间,容我考虑周全了再答复。然后,我立即做的一件事就是对照原文仔细阅读当时市面上最流行的一个译本。这一下,可给我壮了胆,因为我发现了很多一眼就能看出的错误。我想,我还不至于如此吧。就这样,跟出版社签订了合同。

《光明人物》版:近两年,有关“经典重译”的话题讨论得尤为激烈。相信您对于这个问题比较有发言权,因为就《堂吉诃德》而言,也是在一个世纪产生了将近20种不同的中文译本。那么您对于“经典重译”的问题有什么看法?

董燕生:我非常赞成“经典重译”。道理很简单:语言在发展,审美情趣也在变化,旧时的译本肯定不符合年轻一代的口味。我们自己阅读清末民初那些文白夹杂的作品时的别扭劲儿就是明证。所以我经常对学生说,希望他们当中能有人重译《堂吉诃德》,不仅是为了与时俱进,更是应该在质量上大大超过如今流行的任何译本,包括我自己的。但是“经典重译”必不可少的前提是:重译本必须是高质量的,偷工减料、粗制滥造的残次品则完全违背了重译的初衷。

《光明人物》版:有文章称,如今即使在西班牙本国,也并没有多少人读《堂吉诃德》了。您也曾为此叹息。那么,在您看来,《堂吉诃德》能够成为传世名著,其闪光点在何处?就“堂吉诃德”这一人物而言,对于现代社会的我们来说,是否还有借鉴意义?

董燕生:《堂吉诃德》讲的是一个“疯子”的故事,因此有必要探讨一下东西方文化对疯癫的看法。在西方,古希腊的柏拉图就曾经说过:“心智高超而不几乎沦于疯魔的人是很难遇到的”。还有一则有关古希腊的故事讲道:

哲学家德谟克利特发疯了,希波克拉底被请去诊治。“病状”是他人已入暮年,却突然才情大增,终于失去常理,行为怪诞、言语奇特,完全有悖常情。于是,整个阿布德拉城都认为他疯了……希波克拉底巧妙地向他提问,打算弄清他头脑的哪个部位出了毛病,结果却发现他本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智者。

而这正是我们在堂吉诃德身上看到的情况:分明是个疯子,却时而清醒,能道出惊人的至理名言。

可能是基于上述古代理论,欧洲有一种对待疯子的古老风俗:一方面人们觉得他们是一些可以取乐的可笑角色,另一方面又认为他们满腹都是常人不及的至理名言。宫廷小丑通常能起到这两种作用。他们实际上是乔装的道德说教者:批评出自疯子之口总比出自常人之口更能受到宽容。头脑不正常(此处无需对疯癫和呆傻做任何区分)总被看作具有两重性:可笑固然可笑,可是一般又认为,疯子说不定比他人更清醒。

咱们中国的古代圣贤不是也说过“大智若愚”吗?还有什么“童言无忌”,“酒后吐真言”。

说到这里,无须进一步发挥,也就看清了“疯癫”在人世间的作用。堂吉诃德不过是其中少数几个幸运者,被人树碑立传。

中国也有疯子被载入史册的,鲁迅的《狂人日记》便是。其中的主人公,就是因为道出了旧礼教的吃人本质,而被大家认定为癫狂的。这种形象不仅对中国社会,而且对整个人类都有意味深长的讽喻作用。

我看,仅此一点,一部《堂吉诃德》就足够我们长时间咀嚼、回味、领悟、践行了。

《光明人物》版:在西班牙语翻译之外,我们也知道您另一个身份是北外的一位西班牙语老师。您在1996年时就被评为博士生导师,但是依然坚持为本科生上课,并且教学生动、有亲和力,测试形式也不拘泥于考试,深受学生喜爱。那么您是如何看待自己“师者”这一身份呢?

董燕生:确切地说,教学是我的主业,翻译只是客串,偶尔为之。我好像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是别人的什么师长。年轻的时候不用说,岁数跟学生差不多,天天跟他们摸爬滚打在一起。即使年纪大了一些,也还依然如故。所以凡是我教过、甚至没直接教过的学生中,都有几个非常亲密的朋友,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联系。其他大多数,虽说平常很少交往,但他们一旦有什么聚会,总会把我也招呼上。大家一见面,仍然像当年一样亲密无间。

2016年6月24日是我的79岁生日,“文化大革命”后期毕业的一批学生,按照中国传统,提前为我操持了八十寿辰喜宴。几乎每个人都给我赠送了祝寿的诗作和条幅。不妨挑选两则,就可以从中看出我们之间的友情是如何的深厚、真挚:

粉笔飘屑染白发 授德授业终不悔

蜡烛放光映赤心 树木树人总关情

三尺圣坛春风化雨桃李满海内

一部译著正本清源彩虹飞地天

作为教师,我当然很关心学生们的学业长进,不过我似乎更注重日后他们如何为人处世。我经常对他们说,做人有两点十分重要:一是要践行三“正”:正直、正派、正当;二是必须学会独立思考,切忌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编辑:邢贺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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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董燕生 塞万提斯 堂吉诃德 欧洲文艺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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