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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小说钩沉》的学术得失与展望

2018年11月12日 16:44 | 作者:​宁稼雨 | 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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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古小说钩沉》手稿

鲁迅《古小说钩沉》手稿

汉魏六朝小说是中国小说的摇篮时期,但由于时间早,传播媒介受限,加上小说家在传统文人和目录学家眼中处于不入流的地位(《汉书·艺文志》子部“九流”之外),所以亡佚情况十分严重。据笔者粗略统计,汉魏六朝小说总数约170种,有传本存世者不到1/6。在此背景下,鲁迅所辑《古小说钩沉》具有重要的文献补缺价值。

《古小说钩沉》资料搜集工作始于1898年鲁迅离开绍兴之前。1909年,鲁迅从日本留学回国,任教于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便开始系统地从事古小说的辑校工作。1912年2月,鲁迅完成了《古小说钩沉》的辑录工作,并署名“起孟”(周作人之笔名)在《越社丛刊》第一集发表《古小说钩沉序》。但是,《古小说钩沉》在鲁迅生前并没有正式出版,而是以遗留稿本形式存世,直到1938年才编入由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编,上海复社出版的20卷本《鲁迅全集》第8卷面世。后来几种20卷本的《鲁迅全集》(1948年、1973年、2012年)均收入此书。另外,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出版了《古小说钩沉》鲁迅手稿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出版《鲁迅辑录古籍丛编》第一卷收录《古小说钩沉》,齐鲁书社1997年出版《古小说钩沉》简体横排点校本。

《古小说钩沉》辑录了从周代至隋代散佚小说共36种1400余则。这36种小说中,《青史子》著于周代,《异闻记》著于后汉,《旌异记》《水饰》著于隋朝,另有5种作者不详,两种作者名号及年代不可考,其余25种均著于魏晋南北朝时期。该书引用古代文献约60余种,用以参校者又有10余种,20余万字。

郑振铎曾指出鲁迅采用的“是乾嘉诸大师用以辑校录先秦古籍的方法,而用来辑校录古代小说的,却以鲁迅先生为开山祖。而其校辑的周密精详,至今还没有人能追上他”。“不仅前无古人,即后有来作,也难越过他的范围和方法的。”

鲁迅的辑佚工作具有重要开创意义和学术价值。在《古小说钩沉序》中,鲁迅介绍了他辑校古佚小说的方法,“余少喜披览古说,或见讹敓,则取证类书,偶会逸文,辄亦写出。虽丛残多失次第,而涯略故在。大共琐语支言,史官末学,神鬼精物,数术波流;真人福地,神仙之中驷,幽验冥征,释氏之下乘。人间小书,致远恐泥,而洪笔晚起,此其权舆。”《古小说钩沉》在辑佚时力求竭泽而渔,尽可能穷尽六朝小说所有的资料,所辑佚文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堪称一流。正如林辰所说:“它无论在全书规模、每种内容,以及引用古籍等方面,都远远超过了过去同性质的辑本所收佚文。一般来说,字句完备,文字优长,大多数条文的内容都比较充实。”(《鲁迅辑录古籍丛编》第一卷说明)《古小说钩沉》的取材来源非常广泛,包括:

一、 见于《汉书·艺文志·小说家》著录者;

二、 见于《隋书·经籍志·小说家》著录者;

三、 见于《新唐书·艺文志·小说家》著录者;

四、 见于上述“三志”“小说家”之外著录者;

五、 不见于史志著录者。

在鲁迅辑佚六朝小说的过程中,辑校所参考的书目,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其中除广泛引用类书、史籍、地志、笔记、小说、文集及其注文外,还广泛搜求佛教典籍如《法苑珠林》等,术数类典籍如《开元占经》等,时令类典籍如《玉烛宝典》等。

《古小说钩沉》辑佚的范围是史无前例的。与清人辑本《玉函山房辑佚书》相比较,其中《语林》多辑出了28则,《郭子》多辑出了10则,《笑林》多辑出了3则。再如刘义庆的《幽明录》,桃源居士的《五朝小说》本仅辑出11则,胡珽《琳琅秘室丛书》据钱曾述古堂旧钞本辑得161则,而鲁迅《钩沉》本则辑得265则。单是为了辑录《殷芸小说》,鲁迅所采辑的古籍就多达12种。近代著名学者余嘉锡在《殷芸〈小说〉辑证》一文序言中说:“乃闻鲁迅先生所辑《古小说钩沉》已于沪上出书,求之此间书肆及图书馆不得,久之,始展转假得其书,两相比较,此编多得二十余事。然《钩沉》采书十二种,其中《优古堂诗话》《铁围山丛谈》《困学纪闻》三种,皆向未检及者。虽其事多据他书辑入,但《纪闻》中一事则失录。即蔡司徒在洛阳见陆机事,既据以补录,谨著其事于此,不敢掠人之美。”余嘉锡先生是著名考据史家,他所辑录的《殷芸〈小说〉辑证》仅仅是《古小说钩沉》中36种小说中的1种,与鲁迅辑本相比只多得20余事。鲁迅当年所采之书,他尚且有3种未检及,于此也可见鲁迅的辑佚功夫之深。

此外,鲁迅先生对六朝小说辑录内容的处理也非常恰当。如一般的辑佚者,往往采用一种较为省事的方法,将各书所引相同一事的文字一一收入辑本,对各种异文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以致常常出现文字重复的现象。鲁迅则将各书内容拼接在一起,力求简捷精当,力戒引文的重复罗列。如《古小说钩沉》所辑《幽明录》中一则“刘晨、阮肇入天台山”条中,即有在正文“阮肇共入天台山取谷皮”下注“三字《御览》引有”;又正文“遥望山上有一桃树,大有子实,而绝岩邃涧”,下注云“五字依《御览》引补”;再如正文“复下山,持杯取水,欲盥漱。见芜菁叶从山腹流出,甚鲜新,复一杯流出,有胡麻饭掺,相谓曰:‘此知去人径不远’”,下注云“二句依《御览》引补”;正文“亲旧零落,邑屋改异,无复相识。问讯得七世孙,传闻上世入山,迷不得归。至晋太元八年,忽复去,不知何所”,下注“《珠林》三十一。《御览》四十一又九百六十七。《类聚》七。《六帖》五。《事类赋注》二十六”。刘晨、阮肇入天台山一事,《艺文类聚》《太平御览》《事类赋注》都不完备,鲁迅选取较优的一种为底本,以他本校之,互为补充,故事就比较完整了。再如有同一材料见于不同出处文字而略有差异的,或同一材料见于他书而有不同见解的,鲁迅也在注中逐一写出。对于内容大同小异的引文,他进行了合并处理,并在小注中一一指出。

《古小说钩沉》所辑佚文多点明出处,这一做法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清晰的文献线索。如《裴子语林》中“何晏以主婿拜驸马都尉”条:“何晏,字平叔。以主婿拜驸马都尉。美姿仪,面绝白,魏文帝每疑其著粉,后正夏月,唤来,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随以朱衣自拭之,色转皎洁,帝始信之。”这段佚文小字注曰:“《类林杂说》九引作何晏字平叔,貌甚洁白,美姿容,明常见之,谓其著粉。因命晏。赐之汤饼,汗出流面,以巾拭之,转见皎然。帝方信。《初学记》十九又二十六。《书钞》一百二十八又一百三十五。《御览》二十一又三百六十五又三百七十九又三百八十七又八百六十。《事类赋注》四。”可知这段文字出自《类林杂说》《初学记》《北堂书钞》《太平御览》《事类赋注》等书,从而交代清楚了这条材料的来龙去脉。

鲁迅对《古小说钩沉》所辑佚文的取舍是极其审慎的。他从事《古小说钩沉》的目的本来就在于纠正前人妄制篇目、改题撰人之类的混乱,所以极重视去伪存真。例如戴祚《甄异记》,鲁迅辑出17则,而清人重编本《说郛》仅有5则,其最后一则所记为查道事迹,而查道生平见于《宋史》卷二九六,乃赵宋时人,实属误收,这一则即为鲁迅所不取。

许多六朝小说的生命因鲁迅的《古小说钩沉》绝而复续,重新流布人间。他把六朝小说散见于各处的材料集中起来,力图恢复原书的面目,为保存和整理魏晋时期的重要文史资料做了大量的工作,不仅弥补了文学研究领域参考资料的不足,也为研究魏晋时期的社会状况、旧闻轶事、宗教信仰、民俗方言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当然,由于时代和各种条件所限,《古小说钩沉》也存在一些不足和缺陷,前贤和时人均有相关评价,综合起来主要有:

首先,作为唐前小说的辑佚补缺工作,该书在收书数量方面尚不够完整全面,还有较大的增补扩充空间。比如《魏晋世语》《宋拾遗》《宋齐语录》等。

其次,鲁迅辑录工作所用文献还不够充分,有些重要文献(如《永乐大典》《渊鉴类函》《古今图书集成》等)没有使用,影响了该书辑佚的学术价值。

第三,辑录和初版在版本使用、标点、断句和整理排印工作上有部分不足和失误。如限于当时历史条件,鲁迅辑录工作所用佛教典籍《辨正论》一书应为依据《永乐北藏》刊印的《嘉兴大正藏》本,但该本文字有些难以训解的疑惑,这些疑惑在《中华大正藏》本《辨正论》中则得到顺畅解决。

近些年来以上问题程度不同地得到了部分解决,如一些文言小说工具书(程毅中《古小说简目》、宁稼雨《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等)对于《古小说钩沉》所涉汉魏六朝小说作品的总数有较为全面的梳理;中华书局等出版社也将《古小说钩沉》中的某些作品(如《谈薮》《殷芸小说》等)整理出版,但总体上看,这些问题尚未得到彻底解决。有鉴于此,笔者正在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全汉魏晋南北朝小说辑校笺证》则希望能从根本上彻底解决相关问题,为汉魏六朝小说提供更加完备的辑校和笺证版本。

(作者系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


编辑:杨岚

关键词:鲁迅 古小说钩沉 汉魏六朝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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