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上的小学是村小。

学校很小，是借用大队部的一间房子。那时候的大队部相当于现在村委会。后来大队部很快在一个山坡上找到一块较大的平地，建了一栋“7”字形房子，长长的一列是三间教室，拐弯处是一个开放的空间，“7”字的那一短横有两间房子，一间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另一间是学校唯一一名公办老师的宿舍。

汤素兰

学校起先隔年招生，后来有些家长在孩子达到法定入学年龄时执意要送孩子来上学，学校只好每年都招生，但因为班额小，教室不够，老师人手也不够，就在每个教室里放两个年级，进行复式教学。

刚开始，学校没有操场，体育课没法上。大队部一咬牙，把紧挨学校的那个一亩多地的土圫腾出来做操场。建操场的时候，我们新学期已经开学，我们在那边书声琅琅，村民在这边喊号子、打台硪。下课铃响，我们就围在这边看自己的父母兄弟如何为我们建操场。

我们那儿都是沙质土，透水性很好，即便下雨，雨一停地面就干了。因为原本就是一个圫，土地是平整的，所以村民们只需要用砸锤和抬硪把地面压紧实，再在上面铺上一层三合土和煤渣，我们的操场就建成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标准操场，但在我们那片丘陵山地，土地无比珍贵，小孩子拥有这样大一片地来玩耍，简直是奢侈了。我们在操场上学习跳高、跳远，练习跑步，也在这儿练习下腰、翻跟头、打鹞子翻身。我们也在操场上举行集体活动，比如听校长讲话、少先队新队员宣誓入队、期末表彰学生等活动都是在这操场上进行的。

这一片操场不只属于我们这些学生，也属于村里人。农忙时节，学校放假了，村民在操场上晒稻草，摆开大簸箕晾晒各种蔬菜。冬天则在操场上摊开大晒垫，晒红薯米和南粉丝。

学校是没有围墙的。假期里我们常跑到学校来玩，透过破损的窗玻璃朝教室里面看，看哪个桌子是上学期自己坐的，猜想开学以后，我们又会调整到哪间教室，又会跟谁同桌，用哪张课桌等。那时候的课桌是连桌，两个人坐同一张课桌，跟谁同桌是非常重要的。

天上有大月亮的晚上，如果操场没有被农民摊晒的东西占领，我们也会跑到操场来做游戏。这么大的空间正好适合玩“咬龙”。“咬龙”的规则跟老鹰抓小鸡差不多。一个人站在前面，当“咬龙者”，一个身强体壮的同学当龙头，负责监视“咬龙者”的动向，指挥龙身移动，后面的同学一个牵着另一个的衣服后摆，排成一条长龙。学校在村子中心，操场上的喧闹声大家听得见，听到喧闹声，孩子们争先恐后从家里跑出来，加入游戏。龙身越摆越长，随着龙头的躲避，长长的队伍在操场里左摆右甩，有时躲避不及，龙身龙尾打了结，一群人全扑倒在地上，喧闹声更响亮了。

我们的操场虽然简陋，也不专业，但每次我们参加全乡的运动会，成绩都不错。有一个叫谢继兵的男同学还代表全乡中小学生参加过全县运动会，获得优胜奖。

参加运动会之前，老师也要给同学们进行训练。铅球、铁饼、标枪之类的器材是没有的，老师在训练时只能告诉大家比赛规则，真家伙要到比赛的时候提前到赛场上才能见识。因为操场太小，跑步训练也只能练起跑。但没有关系，更长的跑道在田野山岭之间。

结婚以后，有一次我跟小叔子的媳妇聊天，我羡慕她身体素质好。她很自豪地说：“我从小是运动员呢，跑步一直是全校第一名。不过后来参加全县运动会，连前六名都没有得到。名次全被你们那些山里来的小孩子得去了。后来嫁到你们家才知道，你们出门就要爬垄过坳，脚力好得很，我们哪是对手！”我笑了。我还想告诉大家，这好脚力也是会遗传的。谢继兵的儿子后来考大学，上的是体育专业。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著名儿童作家，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