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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论在交流对话中发展自我

2017年07月12日 16:01 | 作者:高建平 | 来源: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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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文化的传播,要有宏大的视野。在近现代,以西方向“其他”(非西方)传播为主,但也存在着大量的其他形式的传播,特别是中国思想的外传。近年来,中国学界很注意搜集这方面的资料,找寻中国思想在世界上留下的印迹。这种寻找,当然值得鼓励,相关的史料钩沉的工作,也令人敬佩。但是,我仍然想说,要看具体做了什么,出现了什么情况,要进行哪些辨析。

中国文论:古代还是现代?

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读硕士研究生,我当时的硕士导师要率一个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德国。为此行作准备,他让我查一查德国当代文学作品译成中文的情况。我去图书馆泡了两天,抄出一个目录交给他。他后来告诉我,他去德国后将这个目录展示给德国作家看时,德国作家们都大吃一惊,想不到中国有这么多德国当代作品的翻译。相应地,他问德国同行,读过多少当代中国的作品,回答是,很少,说不出几位中国作家的名字。当然,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德国作家也许已经能说出一些当代中国作家的名字来了。然而,基本的状态仍是如此。在过去三十年中,我们通过翻译知道了更多的德国文学,德国文学家对于中国文学的了解仍然很少。

如果说文学作品是如此的话,那么,关于文学艺术的理论就更是如此。中国的文学理论研究者可以对德国的理论如数家珍:从康德、黑格尔到叔本华、尼采,再到法兰克福学派,而德国学者在被问到关于现当代的中国人的理论创造时,则会一脸茫然,费力想出一两个人名,还常常说错。

类似的现象,也出现在中国与其他欧洲和北美的文学和文艺理论的交流之中。

在中国与西方的理论交流中,有着这样的错位:中国人了解西方的现代,而西方人关注中国的古代。谈到中国的哲学家、思想家、文艺理论家,西方学者会说,他们知道孔子、老子,他们还会津津乐道,庄子如何有趣,《文心雕龙》如何了不起。在比较文学界,似乎人人都在说要“跨文化对话”,实际情况是,西方人一下子就“跨”到了中国古代,他们的对话对象,是从魏晋玄学到程朱理学,再到阳明心学。对于许多西方的人文学者来说,“中国”一词是指古代中国,“中国美学”是指古代中国美学,“中国文学”指的是古代中国文学,现代的中国并不存在。与此相反,中国人对西方的关注,却更偏向于当代。他们追踪当代西方最流行的思想,翻译、介绍、研究,并且不断地宣布某种思想过时了,现在流行某种更新的学说。

当然,学者要分专业,专业的性质决定了他们的关注点。在西方,仍有许多关注现代中国、想借中国的材料来说出一些新的意思来的人。这时,20世纪变动中的中国,成为他们的思想源泉。然而,即使在这些人中,也存在着大量的误读。

记得前不久有一次法国之行,与一位法国文论家作了一次学术交谈。谈话之初,这位教授拿出一本法文本的小红书《毛主席语录》,给我们读了一段关于“文艺从属于政治”的语录,并以此开始了他的论述。他所讲的是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来论证法国先锋文学的合法性。他认为康德美学所指导下的古代美学,强调审美无功利和艺术自律,只能适用于古典的文学和艺术,而当代的先锋文学和艺术,要打破这些戒律,将文艺与政治联系起来。对此,我提出反驳说,《讲话》中所讲的文艺与政治的联系,与法国先锋文艺所要强调的文艺与政治的联系,是完全不同的。《讲话》所讲的,是要文艺为当时的战争和民族解放事业服务。从上海亭子间来的作家,对延安根据地的情况不熟,人不熟。他们的作品,还是写给大城市人看的,也许中小城市中也有人爱看,但在延安,爱看的人就很少。写人民,为人民,与人民感情上相通,这是当时的作家们迫切需要做的。在《讲话》中,毛泽东并不是在倡导一种精英的文艺,更不是发展一种先锋文艺,而是首先要普及,从民间学语言,接受民间的趣味,在普及基础上提高。先锋文艺不是在普及基础上提高,而是以反文艺的姿态突破艺术的边界。在《讲话》精神指导下,只能出现《小二黑结婚》和《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而不可能出现《鼠疫》和《等待戈多》。借助《讲话》的观点为当代西方的先锋艺术辩护,所出现的是一种理论上的错位。

一些西方学者在阅读现代中国的思想的过程中,也到处存在误读和角度的偏颇。鲁迅被人们只是从纯文学的角度来探讨其方法和技巧,而忽视其在当时政治文化语境中的意义。朱光潜被放在京派文人之中来描述,而他对现代中国美学形成中的历史作用,却不能得到很好的认识。同样,评论李泽厚的《美的历程》的西方学者,只是将之当做中国人审美趣味史的概览,而很少有人能意识到,李泽厚是以此来论证他在20世纪50年代所形成的关于美的社会性的观点。

从总体上讲,20世纪中国的思想、文化,以致美学和文学理论,在世界上的地位不高。不受到重视,或者即使重视,也多有误读。在很长时间里,西方学者们关注的是古代的中国。至于当代的中国,他们则交给新闻记者来“研究”。直到今天,跟在BBC和CNN后面“研究”中国的学者也大有人在。

在从“他”到“你”的路上

我想用“我”“你”“他”的关系,来说明这个世界上各种关系的历史演变情况。

在古代世界,各文化之间的关系,是一种相邻的关系。当各民族各自以自身为中央之时,多中央也就无中央。那时的世界,还不是放射性的。世界是一个网状的结构,各种文化都成为网上的结,相互之间以网线联系在一起。

真正的世界中心,是在近代,才随着“现代性”的出现而出现的。在现代性建构的过程中,随着工业革命、科技的发展、现代学科制度的建立,出现了一个以西方为中心的学术和文化发展过程。在这种状态下,形成了“主体”与“他者”对立。“他者”是相对于“主体”而存在的。“他者”是被注视的对象。 这种将外族人“他者化”,是自古以来就有的现象。这种现象原本常常发生在相邻而相异的民族、种族、地域之间。近代社会以来,在欧洲人关于世界的想象基础之上,出现了“西方”与“其他”的对立。“西方”成了中心,“其他”则处在“西方”之外,成为“他者”。

经历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的“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的运动以后,东西方对话,南北方对话,都成为潮流。“对话”是一个有着深刻含义的词。它需要一个前提,这就是从“他”到“你”的转化。

在“西方”与“其他”的格局下,所存在的不是“对话”,而只是“喊话”,那时的知识的传播是单向的。“非西方”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听话”,二是“不听话”。“西方”所要做的,是对“不听话”者进行“训话”,最终使他们“听话”。

对话不是喊话,而是相互交流。这需要一个前提,就是“非西方”不再是作为“其他”的“他者”。这种变化,就是从“他”变成“你”。对话总是在“我”与“你”之间进行的。“你”不是一个类,而是一个站在“我”对面的个体。

“落后”还是“落差”

不同的国家、民族、文化,都有着自己的标准。从外部寻找标准,常常会带来不公平,并且是扭曲的。不同的文化之间是否有可比性?它们之间是可比的,又是不可比的。一种文化的进步,不是变成另一种,不能以一种文化为尺子来衡量另一种文化。我们不能以是否有光影来评价中国传统文人画的好坏,也不能以是否有笔墨来确定欧洲传统绘画的优劣。

当然,任何一种文化中,都既有好的东西,也有不好的东西。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很多好东西,但传统也曾经作为一个牢笼将中国人束缚住。认定文化不能创新,传统的就是好的,是一种小脚女人的哲学。

在许多观念和对具体的事物的看法上,会有文化间的落差。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还是要就近走到自己的高处,通过文化更新而非文化模仿,努力向上走。

让我们回到中国文论走出去,与在当代世界语境中发展中国文论的话题上来。我们曾经经历了一个与外在世界隔绝、“自言自语”的时代,经历了被打开大门听人“喊话”,只能在“听话”与“不听话”之间作出选择的时代,终于来到了一个从“他”变成“你”,从而可以对话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我们所需要做的,不再是“自言自语”,不是仅仅说“是”或者“不”,而是在对话中发展自我。


编辑:杨岚

关键词:中国文论 交流对话 文化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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