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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鲁:鹧鸪飞过青青茶山(上)

2016年02月27日 08:48 | 作者:徐鲁 | 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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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兰盛开在静悄悄的崖畔,水柳生长在蓝幽幽的河腰。清清的富水河,是幕阜山儿女们的母亲河,无论春夏与秋冬,都会穿过淡淡的雨雾和冷冽的风雪,从山涧深处流淌出来,弯弯曲曲,绕过一个个像水车轮子一般大小的村子,滋润着两岸的人畜、庄稼与草木……


早春时节,在满山鹧鸪、竹鸡和布谷鸟的啼唤声中,我回到久别的幕阜山区,来参加过去的一位老房东家的细妹子的婚礼。


徐鲁

徐鲁


20多年前,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鄂南Y县人民文化馆工作过多年。这是一个边区小县城,在地理上属于幕阜山脉。我当时的工作,就是深入幕阜山的穷乡僻壤中去搜集民间故事、歌谣和采茶戏唱本,也给一些乡镇文化站和乡村小剧团修改戏本,做一些创作和演出的辅导。这种身份当时叫“文化辅导干部”。


说起那时候的县文化馆,条件虽然简陋,却也其乐融融。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住的全是“文化人”,搞民间文学、民间音乐的,唱采茶戏的,搜集民间手工布贴画的,八仙过海,各有专长。


那时候经常要下乡做文化辅导。几乎每天大清早,老馆长就会站在院子中间,像生产队出工一样吹哨子集合,然后分配任务。


馆里那些破旧的房子,全都是只隔形不隔音,各家各户声气相通,一家的事儿,几乎就是公共的事儿;一家来了客人,几乎就是全馆里来了客人。当然,饮食男女,偶尔发生一点私情,也毫无隐秘性可言,大家都会看在眼里,取笑一番罢了。


记得有天早晨,老馆长吹了好几遍哨子,大家都集合在院子里了,就是不见副馆长李树出来。老馆长只好破着嗓子对着李树住的那栋宿舍喊叫:“李树———李树———死哪儿去了?要出发了!李树——”


“来啦———马上起来啦———”李树大声应道。


听声音显然还在懵懂的睡梦中。奇怪的是,他的应答声不是从自己宿舍那边传出来的,而是从一个采茶戏女演员的宿舍里传出的。


站在院子里的人们心知肚明,不禁哄堂大笑起来。


“你狗日的快点儿,都等着你哪!李树———李树——”


李树这时估计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应答得不是地方,所以,任老馆长喊破了嗓子,再也不出声了。


最后,李树磨蹭不过去了,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红着脸从那个女演员的宿舍里走了出来……


那时候经常带我进山的,是一个在幕阜山区长大的细妹子,叫肖冬云。冬云还不到20岁,看上去还像个女中学生。


她是采茶戏辅导组的,平时也很少住在文化馆里。我是民间文学整理组的,大概是馆长觉得我有点“文才”,可以帮冬云修改修改采茶戏本,所以就把我分配到她手上,让她带着我进山。


“徐哥,这个月我住在潘桥和木港一带,你去不去?”


“那还用说?去!潘桥乡我还从来没去过。”


“那里可苦煞了,你受不受得住?那里也不通车,要回到镇上,全靠步行咯!”


“有你小肖在,我还怕饿死呀?放心吧,我没那么娇贵的,也迷不了路的。”


于是,我就打起背包,背起军用水壶,背包上还插着一把硕大的黄色油纸伞,跟着肖冬云出发了。


那时候大家都是那么年轻,又都是单身,没有任何牵挂,有的是热情和力量,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当时,有一些偏远的小山村还没有通上电,需要走夜路时,房东老乡就会举着松明子火把或点上“罩子灯”,给我和冬云引路和照明。


翻山越岭走累了,呼啸的山风为我们擦拭汗水。饥了饿了,走进任何一户人家,都能吃到热腾腾的、散发着柴禾气息的锅巴饭和老腊肉,渴了就猛喝一顿山泉水。


幕阜山区到处是高大的楠竹林和青翠的茶山、茶园,山乡儿女在采茶、栽秧的劳动中,喜欢唱山歌和田歌自娱自乐,彼此唱和,渐渐演化成了“采茶戏”。


茶林深处,你唱我应,山歌互答。这是一种清新、朴素的劳动之歌和乡土之歌,唱本和曲调里,都散发着山茶花和泥土的芬芳,表达着山乡儿女们诙谐乐观的生活态度和人情怡怡的美好心地。


最早的采茶戏只有生、旦、丑三个角色,也称“三小戏”,以唱为主,辅以简单的插科打诨式的道白,小戏的基调是抒情、清新和快乐的。后来有了职业艺人加入,专门的采茶戏班子开始形成,而且渐渐有了完整的戏本、唱腔和表演程式,采茶戏也从茶乡村野走进了县城舞台,也有了正式的采茶剧团。


冬云年龄虽小,却是采茶戏的“行家”。她也特别愿意和我“搭档”,平常下乡住队采风,总是喜欢带上我。在幕阜山民间民俗文化这个领域,她是我真正的老师。


幕阜山区里有她很多“老堡垒户”,她吃的也是“百家饭”,无论走到哪个村子湾子里,都有地方住下。几年来她独当一面,从这村到那村,足迹踏遍了山山岭岭,为一些乡村小剧团排练上演了《杏儿记》、《大夫断案》、《状元和乞丐》、《白罗衫》、《玉堂春》等十几出采茶戏。逢上春节、三月三、端阳、六月六、中秋等节日,小剧团的锣鼓一响,顷刻间传遍山山岭岭。年轻后生们兴高采烈,婆婆爹爹们也欢天喜地,牵孙抱凳,相携出门。只要小剧团一来,再偏远再寂寞的村子,也顿时红火和“闹热”了许多。(这里把“热闹”说成是“闹热”。)


木港乡里有个小村叫辛田畹,辛田畹的阿通伯,就是冬云和我的一个“老堡垒户”。我们每次到这一带做辅导,都住在这位老房东家里。阿通伯和阿通婶家里有三个女儿,最小的细妹子叫杏儿,那时杏儿还是个小丫丫。


现在,杏儿长大了,已到出嫁年龄了。我这次回幕阜山,就是因为接到了阿通伯、阿通婶托人送来的杏儿的喜帖。


好多年没有看见他们一家人了,说实在的,真有点想念他们哪!


当然,在心里,我更想念的一个人就是肖冬云。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系湖北省作协副主席、省中华文化促进会《文化湖北》主编、北京“冰心奖”评委会副主席)


编辑:邢贺扬

关键词:徐鲁 鹧鸪 茶山 肖冬云 名家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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