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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良志:中国传统艺术的心境和智慧

2016年11月21日 09:15 | 作者:朱良志 | 来源:人民政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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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短评:

在中华文化的宝库中,中国传统艺术极具魅力。它的真实、它的精神、它的趣味、它的意境等等都具有独特的气息和生机,如“玄妙之门”,令人神往。朱良志教授致力于中国古代美学和哲学的研究,演讲从西方人对中国艺术的评价切入,引出中国传统艺术中造型悠久的历史,进而提出对艺术真实的思考,并引经据典阐释艺术的真实所在,而这种艺术真实与艺术趣味之间相互连结。演讲重点讲解了中唐之后“宋元境界”的艺术趣味,图文并茂、绘声绘色地从拙趣、古趣、活趣三个方面分析了传统艺术趣味之所在。本次讲座是朱良志教授近期在北京东城第一图书馆作的演讲,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北大博雅讲坛、东城区第一图书馆和北京阅读季共同主办,腾讯文化、华文好书协办,现摘录发表,以飨读者。

朱良志

朱良志

陈洪绶《蕉林酌酒图》纸本设色天津博物馆藏

陈洪绶《蕉林酌酒图》纸本设色天津博物馆藏

倪瓒《容膝斋图》 纸本水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倪瓒《容膝斋图》 纸本水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简介:

朱良志,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担任北京大学校学术委员会委员,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主任,北京画院传统绘画研究中心主任。学术专长:中国古代美学、中国艺术观念,擅长从哲学角度来研究中国艺术问题。出版著作有:《南画十六观》、《八大山人研究》、《石涛研究》、《真水无香》、《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中国美学十五讲》等20余种。

中国传统艺术的真实

中国的艺术有非常独特的趣味,这是我长期以来的一个深刻体会。在中华几千年的灿烂文明中,培养了中国人特有的格调和趣味。

上世纪初,美国历史学家房龙曾在其著作《宽容》中讲,世界上只有小孩子和中国人不知道“透视”。对于中国人的造型能力,他评价说中国人画东西是“画不像”的,还没有进入到艺术的地步。但在一千多年前,苏东坡就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是说论画只知道从形似的角度来看画,那就还没有达到艺术的程度,跟小孩子差不多。这和房龙所说截然相反。

其实,在秦汉及之前,中国人的造型能力就已经达到很高的程度。且不说秦始皇兵马俑和汉代的陶俑,只要看青铜时代中大量的青铜雕刻,就能感觉出中国人出色的造型能力,与同时代的世界艺术相比毫不逊色。到敦煌去看壁画和彩塑,用“栩栩如生”是不足以表达它的意味的,它的造型和色彩的表现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程度。陕西出土的很多唐代墓室壁画中的人物造像水平、对色彩和形貌的把握能力,也具有极高的水平。所以,中国并不是一个“画不像”的民族,这里面有内在的思想根源,这和中国人的哲学观念有关。

在六朝之前,中国哲学以儒、道哲学为主;东汉末年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佛道哲学合流;到隋唐时期,孕育出一个新的思想时代。这对中国艺术产生深远的影响,其中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什么是真实?

暮春的一天,白居易去庐山峰顶大林寺拜访一个朋友,他写了一首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他感叹道,暮春季节山外桃花已然凋零,而深山中的大林寺桃花刚刚开放。常常遗憾春天已经逝去,无法寻觅,不知道却转入山寺中来。他这里绝不是写不同空间存在的不同物质显现,也不是写时间流转中的气候变化现象,他要讲的是真实的桃花是永远不落的。这首诗就是要我们重视这个表象的世界背后的生命真实,那种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的真实生命呈现。世界的真实从外在形貌上把握是远远不够的,而是要靠心灵去体会。

可以说,中唐之前中国艺术理论的核心问题是“形神问题”,而中唐之后,中国艺术理论的核心问题则是“真幻问题”(或者说是真假问题)。

隋唐时期,随着新思想的变化,进入到了一种追踪什么是真实的重要课题之中。中国画叫“丹青”,丹青就是以色彩来呈现的意思。王维之后水墨画出现,在千余年的发展中,竟然成为中国画的主要表现形式。水墨画是一个黑白世界,黑白世界在我们的色相系统中是一个无色的世界,然而中国艺术家认为“无色而具五色之绚烂”——没有色彩,却可呈现色彩也无法呈现的生命真实。苏东坡说:“无一物中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这句话中包含的意义也非常深邃,没有一物中却有无尽的宝藏,有花、有月、有楼台,在黑白世界中,在枯木寒林中,在这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世界中,可以追踪隐藏在表象世界背后的真实。它成为中国艺术的命脉之所在,也是造成中国人趣味的一个根本性的因素。

19世纪末期,西方一些研究者对中国园林评价甚低,认为中国人喜欢病怏怏的东西,如盆景,一段枯根放在盆子里,中间有几块石头,几片绿叶点缀在枯朽的枝上——这是一种病态的存在。一直到现在,我们自己也有很多认为我们的趣味好像并不怎么高雅。

其实完全不是如此,它是由独特的哲学所造成的,它所追踪的东西是一种内在的美感,美的形式不能以表面的绚烂或枯槁来评价。它所追求的是跟人的存在、人的精神性依托相关联的。就像老子讲的,“为腹不为目”——我们今天讲造型艺术,讲视觉性,但是在老子哲学中,他要排除“目”——仅仅通过外在感官获得知识的途径。仅仅停留在形式上的东西是不够的,老子所讲的“腹”不是吃饱了就算的,而是整体的生命,你要用整体的生命去体会世界,而不是用眼睛看世界,我觉得这是决定中国艺术命脉的东西。中国人讲写意,讲形神结合,就是以此为思想根源。因为中国艺术在一定程度上是“为心而造”的。我在讲园林的时候,始终觉得有这样一个思想角度:中国有漫长的造园史,对园林的功能有自己独特的认识。世界上的园林主要有两个主要功能,第一是住的,即实用功能;第二是看的,是审美的功能。但是中国园林从唐代以后有另外一个功能,那就是安顿人心的功能。所以,它是心灵世界之宅,是为“韵人纵目,云客宅心”,不光是人的外在身体的住宅,而是让人心灵休憩的地方。这种思想贯穿于中国整个艺术中,我觉得唐代以后的艺术就有这样一种倾向性。

因此,在我看来,以唐代为分界,前后艺术发展有很大的区别。唐代之前的艺术讲究体量之大、气势宏伟、声色绚烂,我用“汉唐气象”四个字来概括它。中唐到北宋时期,这一传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中国的艺术偏离了之前的道路,越来越往人的心灵和感觉上发展,走向了一种重视人心灵依托和生命感觉的新境界,我把它叫做“宋元境界”。

宋元境界是以人的体验为主的,所以我这次讲座讲中国传统艺术的趣味,在一定程度上讲的是宋元以来的近千年的趣味,而非盛唐之前的艺术趣味,这两种趣味是相互联系的,只是经历了一个长期演变过程。

编辑:邢贺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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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朱良志 中国传统艺术 心境 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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